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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平静:顾教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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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科目二考试,我和平时一起练车的三位女学员,早早赶到驾校,七点半教练开车送我们去考试。

到了考场,差不多九点钟了。教练帮我们买保险,填写身份证号码,又一一把我们送进候考室。精神高度紧张的我们,忐忑不安地进去,中午又都灰头土脸地出来。

回去的路上,失败的我们垂头丧气,一言不发,车子里的空气都好像凝固了。“算了算了,回家吃饭休息,想想问题出在哪,下个月补考。”说这话的是送我们来考试的女教练,顾教练。她是安徽人,今年四十五岁了,身材高大,皮肤由于常年在户外曝晒,呈现出健康的黑红色。此刻她身着T恤和宽松牛仔裤,脚蹬一双运动鞋,一踩油门,车子“呼啦”向前冲了一截子。即便拉着失败的我们,她仍有股气吞山河的气派。

以后的日子又恢复到往常,每星期三、星期五下午照旧去练车。顾教练还跟以前一样严厉,一会儿在车里做示范,一会儿又下车,车前、车后跟着跑,还多次爬到打开的后备厢里做指导。我们做得好,她点头;做得不好,她会急得怒目圆睁,若在车下,她会手把大腿拍得啪啪地响,若在后备厢里,她也会以手击“地”,嘭嘭有声。

课间休息,男人们跑到一边抽烟,女人们就聚在一起拉家常,大家聊得最多的就是顾教练。她是安徽蚌埠人,来宁波二十多年了,当年她跟邻居跑出来时才18岁,在一个工厂里做工;干了一年半,工厂破产,她失业了。后来她又陆续找了好几份工作,都不理想,没挣到钱,还把原先在厂里挣的钱花去了大半。

生活处处碰壁,让她知道,要想在社会上立足,必须要有文化,或者有一门技术。学文化这个年纪算了吧,她打定主意去学驾驶,将来可以做一个出租车司机。

二十岁,正是脑子灵活的时候,她一个多月就拿到了驾驶证。她急匆匆地跑到出租车公司,问了情况才知道,干出租除了必须有驾驶证,还必须有三年以上的驾龄、暂住证、车子押金……

三年驾龄,口袋里的钱最多只能维持一个月,哪还能等三年,怎么办?

想,总是能想出办法来的。后来在父母、出嫁的大姐、亲戚邻居的帮忙下,她终于凑到了四万块钱,买了一辆二手小货车,准备到宁波最大的批发市场帮人拉货。

她说,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帮人拉货、第一次赚钱的情景。

第一天,车子在市场门口依次排队,中午终于等到一个活:老板让她把货物拉到宁波北仑区下辖的大矸镇,路程不算太远,两个小时。当时她既兴奋又害怕,但还是结结巴巴告诉老板自己不识路,是第一天出车。谢天谢地,她第一次就遇上了好人。老板没嫌她不认识路,也没嫌她车速慢,还一路给她当向导,中间还跟她聊自己的生意经。当30元车费拿到手的时候,她的心里简直乐开了花,30元,当时工厂一个月工资才五六百元。返回时,她轻松如燕,放了唱片,一踩油门,比去时早回来半个小时。

第二天,又做了两单生意,有四十五元收入,这日子简直开了挂,甜成了蜜。

第三天,她又去排队,发现不对劲了,原来紧密排在一起的车子,现在中间都空下一小段距离,这样,她的车子就没地方停了。她哀求所有的人挪一下车子,挤一挤,给她留一个车位。说尽好话,看到的都是抱着臂、无动于衷冰凉的脸。他们这是合计好,要撵她走。这里就她一个外地人。

她只好把车子停在一个偏僻处,一整天一桩生意也没有接到。后来,她天天去,天天如此,只能接一些他们不愿干的地偏路远、钱又少的活。每当有一个老板出来了,她就马上跑上前去,殷勤地帮他们拿东西、说好话,借机寻找机会。那个时候她不敢去吃中午饭,不敢上厕所……

顾教练给我们聊这些时,时常聊着聊着自己就哽咽了。“唉,幸好那时年轻,要是现在身体就吃不消喽。不过也要感谢他们,泥路烂路,倒是把我这车技练得杠杠的。”她又变成了一副毫不在意、没心没肺的样子。

一年后,顾教练认识了一个雇主,让她跑长途。从宁波到上海,来回三天时间。她算了一下,除掉各种开支,一趟能挣500块钱左右。对方是大公司,并且承诺,只要你能吃苦,活有得干。

“长途,白天加黑夜,一个女人那也太辛苦了吧。”一个女学员说。

“苦,我倒不怕,咱有的是力气。你算算,一个月跑八九趟,那是4千多块钱收入呀。”“哼,再见了,干了一年、朝夕相处的市场同行们,我再也不看你们的脸色了,我这就觅高枝去了。”她仰着头,摇着车钥匙,满脸自豪地说。

这一干就是十年。十年,上海的大街小巷、犄角旮旯,国营大工厂、中外大公司、小加工坊,位置在哪,她闭着眼都能摸到,她变成了上海的活地图。顾教练聊起这些时,仍是仰着脸,满脸自豪,她红黑的脸在阳光下闪着异样的光芒。

“十年长途,真佩服你的韧劲。”仍是那个女学员说。“有一次,夜里正赶路呢,忽然听到车子声音不对,抖动得厉害,我爬到车底一看,一根铁管裂了,螺丝也松开了,这半夜三更的,附近也没修理厂。偏巧工厂催货又催得急,我只好用备用的铁丝密密匝匝缠在开裂处,把螺丝紧了又紧。然后小心翼翼的,四十迈、五十迈慢慢地朝前跑,每一次晃动,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就这样坚持开到厂里,我的整个衣服能拧出水来……”

我们经常去练车,还知道了她三十五岁结的婚、买的房,第二年有了孩子。后来,她把父母也接到了一起,就不再跑长途了。朋友开了这个驾校,她就到这里当教练,一晃又快十年了。

预约补考的日子又到了,早晨赶到驾校,送我们去的是顾教练的同事。“顾教练的母亲病了,今天来不了。她一再让我叮嘱你们,平时怎么练就怎么考,要心平气和,一定能考过。”

“这个安徽女教练了不起呀!”这位同事说。她平时为人豪爽仗义,自己的学员多到教不过来,还经常照顾我们。这个驾校,她也有股份。

这就是我的驾校教练,一个安徽“女汉子”,她从无温饱,到落户宁波;从一个人,到五口之家;从一个二手车车主,到一个驾校教练、股东……生活没有白吃的苦,也没有白受的罪。我坚信,我们这次一定能通过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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