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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小区超市里的米粮柜组,总能见到薏仁米。用塑料袋包装,抽掉袋内空气被压塑成扁平长方体形状的那种。
我每年总要买回几袋,信它是素补食物。我的家乡有产,但没人叫它薏仁米,都叫它五谷米。将薏仁米淘洗干净,放入电焖锅,与猪排骨一起炖汤,是一种简单经典的吃法。
薏仁米配猪肉煨汤的吃法,来自我味蕾深处的记忆。腊月里,家里杀了年猪,吃完杀猪菜,几个馋嘴的小兄弟兴奋好几天。有天傍晚,厨房里飘出从未闻过的奇特香气来,主要气味是一种略带药香的谷香味,间或夹杂着一股肉香味,比一般炒猪肉、烧猪肉香味更浓郁。
吃晚饭时,谜底被揭开了。锅里炖的是四只猪蹄子,与猪蹄子一起炖的是一锅白色米粒。这米不是普通稻米,普通稻米细长,它扁圆粗壮,呈半球形,约有半颗玉米粒那么大。说它是米粒,而不说它是豆类,是因为它跟稻米同色,玉石一般白亮。豆类少有纯白色的,多是赤橙黄绿紫,五彩缤纷。
盛到碗里才发现,那种白色米粒,跟稻米本质上有很大区别。稻米和水煮,水少煮成饭,水多则煮成粥。白米粥是粘稠的,其中的白米几乎完全泡开,与水结合在一起,呈浆糊状。那晚与猪蹄子一起炖的白色米粒,炖出来的是一锅白色的汤汁,那些半球形白色米粒,与汤汁完全分离。汤是汤,米是米,一清二白,毫不含糊。吃起来则更是爽口,有肉香,有陌生的谷香,味道醇厚,荤鲜解馋。那些扁圆形的白色米粒,已经炖烂。看起来颗粒完整,送入口中,来不及咀嚼,只将舌头一卷,它就化了。
当时,我就认定那一锅饭食是为我奶奶做的。奶奶年事已高,嘴里牙齿不剩几颗,味道再美的饭食,不烧个稀烂,都无法享用。那晚的猪蹄子也炖成肉糊肉汁了,骨头从锅里捞出来可以直接扔弃。不光那晚,我记得奶奶在世时,家里炖鸡炖肉,总把结实的精肉炖成一根一根的肉丝。
吃完那碗白色米粒炖猪蹄子,我才想起来问奶奶,与猪蹄子一起炖的白米叫什么。奶奶说,它叫五谷米。
后来,我在家乡丘陵旱地里发现了几处人家种植的那种名叫五谷米的作物,它的秸秆、叶子很像小米,但穗子不同。小米穗子结实紧密,籽粒个头小,五谷米穗子松松散散,籽粒个头也大很多。成熟的五谷米籽粒,表面有一层坚硬的釉质皮壳,很像亮光闪闪的珠子。
说它像珠子,我还真见过有人拿它当珠子用呢。上学后,我在学校里发现有同学戴一种乌亮的项链和手链。走到近前仔细看,那链子竟是用红色丝线穿了一串五谷米的籽粒。那些戴项链或者手链的孩子,必是家里的惯宝宝,一般孩子戴不上。那年头,家里孩子多,养孩子都很粗放,吃饱穿暖就很不错了,至于佩戴饰品,是许多孩子可望不可即的奢望。五谷米的链子并不贵重,那东西做起来可是挺费劲的。我至今都没有弄明白,在当时条件下,人们是用什么办法在那光滑溜圆而又坚硬的五谷米籽粒上钻孔穿线的。
若干年后,我在邻县岳西乡下一个名叫溪沸的村里生活了将近一年时间。初到时,我只身一人,无法开火做饭,在单位食堂就餐,有时也到要好的同事家蹭饭。我记得有一次同事喊我吃饭,理由是他家做了一锅六谷米煨肉。我一听,很奇怪,此前只见过五谷米,原来还有六谷米。当时我曾主观臆测,认为这六谷米该是五谷米的近亲属,它们之间应是“兄弟”关系。那顿饭我很爽快地答应了,倒也不是嘴馋,最主要的是想看看那六谷米到底长成啥样子,与五谷米有什么不同。
那顿饭吃得很过瘾,太丰盛了,同事弄了一桌子菜。桌子中间放了一只大瓷盆子,里面装的是一盆乳白色的汤。开饭时,同事郑重介绍中间那盆汤就是六谷米煨肉。说完,同事便抄起大勺子插到盆里去作海底捞状,捞起了满满一大勺子朝我碗里送过来。我的目光欢喜地迎上去,瞬间便觉得特别眼熟。勺子里除了几块煨烂了的精肉,还有一些半圆球形的白色米粒。我当即认定,并对同事说,这东西我的家乡也有,可它叫五谷米。同事说,可能,可能,完全有可能,两地共山又共水,土生之物大致相当。
凡事先入为主。在五谷米和六谷米两种叫法之间,我还是倾向叫它五谷米。只不过我到现在也没搞清楚,这种类似小米、高粱的谷物,为何名叫五谷米或六谷米?这五或六又从何而来?我曾经猜想,乡人叫它五谷米,该是说它的营养丰富,一谷赛过五谷,吃了它,黍、稷、麦、菽、稻五样谷物算是全吃了。至于叫它六谷米,可能是说它的营养堪比五谷,名列五谷之后,排行老六吧。
前不久,在一本图文版《本草纲目》中注意到薏仁米,且发现在薏仁米的别名中竟有“六谷米”。一时很是惊喜,好像遇见了多年不见的老友似的。可惜,我一直没能在书上找到薏仁米又叫五谷米的证据。
薏仁米也好,六谷米也罢,在我心目中,它还是沾着乡音的五谷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