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30斤米要4.17元,我是烂熟于心的。上世纪六十到七十年代,我买了六七年的米,米(籼米)一直是这个价。一次30斤,只不过一开始我把一袋米扛在肩头,气喘吁吁;到后来就心平气和,大步流星了。
米是在粮站买的,离家仅需走十几分钟。路上要经过一个长长的小巷,巷子两边尽是老宅子,有一株大桂花树长在里面,秋风起时,满巷飘香,米粒一样的花瓣落在身上。宅子的墙基全是大青条石铺就,常有孩子弓着腰,撬里面嵌缝的铜板。
粮站是一个大院子。进门的墙上,刷着红彤彤的伟人语录,老人家说:节约粮食问题,要紧抓,按人定量,忙时多吃,闲时少吃,忙时吃干,闲时吃半干半稀……
粮站后面有一个不大的粮食加工厂。机器轰鸣,有一根长长的管道呈45度,从高处源源不断地将白花花的米输送到粮站一个齐大无比的仓里,给人的感觉特别踏实放心:米是永远卖不完的!
当然,米是不能随意乱买的。家家户户都有一个“粮卡”,上面记载着你家的人口、每人的定量。一个标准的成年人,每月30斤(女28斤)。
每隔一段时间,本子要收上去核准,准确及时地反映出每个家庭的人口变化状况,吃亏讨巧都几无可能。
你若要出远门,需要粮票,得要拿粮本去专门的窗口兑换,粮本的定量相对核减;若想出省,则需换全国粮票,还要在每月半斤的油票里扣除若干。上海人细致精明,唯独在全国有半两的粮票。你在沪上的饮食店买根油条或一碗咸豆浆,付了一两,店家会找你半两。
每次出门买米,我都把粮本和五块钱妥妥地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其慎重程度,宛如现在出国时带的护照。一袋米在肩上,尽管只有这十几分钟,也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用父亲的话说,一家人的口粮啊!
就有那么一次,快到家了,被一路人喝住:孩子,你的米袋子破了。一看,果真绷开了一条缝,白花花的米像线一样,在来的路上“蜿蜒游走”,居然一眼望不到头。这该洒了多少米啊?我蹲在地上嘤嘤而泣。
良久,才小心翼翼抱着米袋,汗涔涔地回家,急忙倒进米缸里。那些天里,我心悬着,生怕量入为出的家长发现短斤缺两,我怎么能“甩锅”到买卖公平的粮站去?
不爽的是,有几年在定量里时不时地要搭配杂粮,比例在10%到30%不等。有荞麦粉、玉米粉、红薯粉、红薯干等等。红薯干用爆米花机一爆,当零食吃固然可口,做主食却是难以下咽。无论煮蒸炒,吃多了皆肚子发胀,酸水反流。
偶尔搭过加拿大面粉。我诧异:这个国家过去有个白求恩,当年不远万里到中国帮助我们抗战,现在怎么又有白面粉漂洋过海来?皖南人不大会弄面食,对此也不很待见。我家做了几回模样丑陋的馒头包子,掀开蒸笼,色泽呈牛奶般白;咬起来满口麦香,很有筋道。
那时能在粮站里谋个差事(正式的),是人们相当美好的向往。虽不能像街上食品店里剁猪肉的那样威风凛凛,也没有开汽车的司机吃香,但让人高看一眼也是不争的事实。民以食为天嘛!
我最佩服的还是开票发筹的两个会计(权且这样称呼)。筹是竹片的,两寸长,一寸宽,上面烙着印,刻着10斤5斤1斤等度量单位。它们光滑结实,不知被多少指头拿捏过。俩会计都有绝活,你从窗口里递过粮本和钱,报出斤两,只见几个手指在算盘上飞动,哗啦几下子,珠子像要飞出来,秒算出价格,瞬间完成开票收款发筹的流程,让你眼花缭乱。
买米经常要排长长的队,一直拐到大门外的马路上。那时可没有手机让你上网浏览聊天来消磨时间,相识的谈点坊间轶闻,街巷八卦;不相识就望望天空,伸腰摆腿,听对面电线杆上几只鸟叽叽喳喳。就这样寸进尺挪,缓缓蠕动。不插队、不夹带、不争吵,已然约定俗成。
俩会计里有一中年妇女,几年不变的;她对面的,倒是常换常新。一日传言要新来一美女,说是考上文工团没去,又说原是省女子体操队的。一周后我去买米,发现一侧不少陌生面孔的年轻男子明显增多,衣冠楚楚,个别油头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