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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去世后,有好几年,母亲一个人独住。老家的村庄本来就不大,现在是越来越空了,周遭人家相距百米乃至数百米,且“十室九空”,有的只剩下老夫老妻,有的仅余老头或老太一人。最近的有福家,虽在门前,本可以托其照顾,但他常常是“早晚不见天”,为生计而各处奔走。他的妻子勤兰在城里务工,一个月也难得回家一次,“照顾”自然无从说起。母亲的独住,遂成为我和弟弟的“心头大患”。但每次回家,母亲却总是说:“你们不要太担心,我一个人慢慢过;到实在不行了,再讲那一步的话。”
一次回家,母亲说天花板上夜里总有动静,好像有一群小东西在跑;还说,有天晚上,刚要睡着,房门上哐啷一声,就像扣下一个脸盆,但爬起来一看,什么也没有。母亲虽然没有说害怕,但我知道,其实害怕得很了。
夜里睡在床上,我竖起耳朵听。天花板上的确有东西在跑,从这头到那头,听声音,闷闷的,软软的,有点像小孩的脚步,步子不那么重,一阵急一阵缓。我听得汗毛直竖。估计是老鼠。但天花板封闭得很,老鼠怎么上去的呢?第二天跟有福说,他很有把握地说:“应该是老鼠。”说完搬来梯子,爬上房,掀开几块瓦,丢进一些老鼠药。过了两天,声音没有了。又请有福爬上房,用手电筒一照,果然好几只老鼠躺在天花板上,被毒死了。
常言道:人怕孤,树怕枯。母亲毕竟老了,一个人住,怎么也不是个事。但母亲明确地说:“我哪个也不跟,就一个人住。到实在不行了,再讲那一步的话。”深明大义的母亲,她的想法我都清楚。在这情形下,妹妹、妹夫送来了“小虎”,说给母亲“作个伴”。
这是一只极其普通的小狗,送来的时候,出生不足一个月。据说与它同胞的“兄弟姐妹”还有三个,就数它毛色纯黑,长得胖嘟嘟的,比那三个更可爱,就将它送来了。初来乍到,小虎胆子有点小,见人就往椅子底下、墙角,或者能躲住的地方钻。但没几分钟,发现大家皆无恶意,似乎胆大起来,摇头摆尾,往人脚跟上蹭,舔人手指,或者在地上打滚,叫人看了的确很喜欢。
但母亲并不赞成养狗。不是嫌脏,也不是嫌麻烦,劳累了一辈子的母亲,再大的苦、再累的活,都没有叫过一声。母亲说:“狗不能养,它太通人味了。养到最后,不是死了就是搞不见了,反而难过。”母亲对万物的慈悲,我当然知道的。不用说狗,就是一只鸡,一只鸭,宰杀的时候,总是像背口诀一样,说着“畜生畜生你莫怪,你是阳间一碗菜。今年早早去,明年早早来。”
但小虎的到来,还是叫母亲很开心。名字是我取的。见它虎头虎脑的样子,觉得就是一只小虎。小虎像母亲的小跟班一样,一会儿跟在后头,一会儿跑到前头。母亲坐下来的时候,它也就地一歪,立刻躺在母亲脚跟前。母亲像疼爱小时候的我们一样,疼爱小虎,我们带去的甜食点心,面包呀、饼干呐、炒米糖啊,吃之前,母亲总是先给小虎拿一点。看着小虎吃炒米糖,有时牙齿被粘住的样子,母亲竟笑得比什么都开心。“小东西嘴巴吃刁了,吃了饼干、炒米糖,连鱼和肉都不吃了。”我每次回去,见小虎摇头摆尾,跟前跟后,母亲总是笑着说:“快拿点‘见面礼’,小东西神得很呢。”
小虎喜欢躺在母亲脚边,肚皮朝上,懒洋洋的样子,等着母亲给它挠痒。为了让小虎舒服,母亲准备了一把专用的梳子,一有空坐下来,就给它梳毛。为防跳蚤或别的什么寄生虫,隔些日子,母亲就给小虎身上抹一种驱虫粉,抹完了粉,再用梳子慢慢梳,直把小虎一身黑毛,梳得油光发亮。
老人与狗,那山那人那狗。电影里见过的那些情景,在母亲这里,我又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世事本来无常,从开心到伤心,常常就是一步之遥的事。陪伴母亲八个多月的小虎,突然不见了。小虎平日并不走远,母亲偶尔到邻居家串门,它跟一截路,就乖乖地跑回家看门。倒是经常有一批“小伙伴”来到门前追逐打闹。憨厚、顽皮的小虎,虽然渐渐成年,也从不作“把门框(指在家门口逞凶)”的勾当,不管哪里来的狗,都一律欢迎。家中来人,也无一例外地亲热友好,从不发出叫声。对我,那更是没话说,即使一个月没回家,一见面,照样老远地跑出来迎接。但这么可爱的小虎,却突然失踪了。
母亲像丢了宝贝一样,四处打听寻找。又遣妹妹骑电瓶车,到更远的地方去找。只要看见黑狗从门口经过,总以为小虎回来了。但数日下来,小虎没再露面。也许走路掉进什么深沟里去了,也许被人偷走了,也许……在很长一段日子,母亲都像丢了宝贝一样,念叨不休。
今年新冠疫情缓解后,我回家看望母亲。说话间,一条萌味十足的小狗,像滚绣球一样,忽然跑到了跟前。矮矮的个子,短短的小腿,鼓鼓的肚子,一身的黑毛,摇头摆尾,与一年前的小虎,几乎一个样子。这是谁又送来的?母亲笑着说:“还不是你妹妹逮来的。一来就跟前跟后,神得不得了哦!出生才十几天呢。”
妹妹、妹夫已搬回来住了。母亲从此不再孤单。但小虎失踪后,母亲念叨又念叨,妹妹听在耳里,记在心中。一天,听说某家添了小狗,长得很可爱,便跑去要了一条回来。
我问妹妹:“这小狗可取了名字?”妹妹笑着说:“叫小虎。”
小虎,不叫小虎还能叫什么呢?
看着母亲在用鞋底教训小虎,让它从小懂规矩,不乱咬乱拖东西,真觉得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