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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在稿子里提到,过去中国女人一直比男人穷,在家里没有继承权,在单位里更多地处于底层,单身的话,老来可能会有点惨。有个读者回复,说get到了,单身就要多挣钱。
没错,如果决定单身,多挣点钱,身体好一点,多一些朋友,你妈妈就不用担心你老来无依了。毕竟,就算不单身,碰上事了,身边人也未必指望得上,假如你好巧不巧正好落单的话。
比如十几年前我阑尾炎发作,不管是第一年的保守治疗,还是第二年去做手术,都没有至亲在身边陪伴,真是寂寞的最高境界,好像,也还好。
先说第一年,突然上吐下泻,我之前食物中毒过,就是这症状,这次有经验了,先吃个氟哌酸再说。到晚上没有好转,怕这一夜难熬,决定去打吊水。
打电话给孩子他爸,他为难地说,我在加班啊,回不去。
好吧,我自己去,还好车就停在楼下车库,当时情况下,走到小区门口对我都是漫漫征途。
我捂着肚子弯着腰,一点点捱下六楼,走到车库,坐进车里那一刻,感觉像是有个朋友在等我。
大医院看病取药打针环节太多,我去了附近的小诊所,那个女医生略作检查,有点不确定,说,我帮你打个吊水消消炎,但你最好还是去大医院检查一下。
三瓶吊水打完,已是凌晨,疼痛略有缓解,我捂着肚子弯着腰开车回来,再捱上六楼,娃他爹还没下班。
缓解是暂时的,一躺下,各种眩晕疼痛呕吐感海浪般袭来,天亮我驱车去了附近的南区医院。现在这个医院也热闹得跟集市似的,但当时刚建好,门可罗雀,地板光可鉴人,我很快就见到了医生,检查拍片之后,他确定地告诉我,我得的是阑尾炎。
“你想怎么治?开刀还是保守?保守的话就是打几天吊水。”
我说,保守有效吗?他说,很难说。不过他自己就是保守治疗的,他指指自己的肚子,说,保住了。
医生都这么选,那咱也保守吧。
接下来几天,我每天开车去医院打吊水。注射大厅在一楼,四周是巨大的玻璃墙,那几天总下雨,植物被雨水洗成新绿,隔着玻璃墙看过去,美得惊人。大厅里就我一个病人,可以坐着打,也可以交个十几块选个手术床躺着打,坐着不如躺着,裹着雪白的被子,看药水一滴滴注入手腕,疼痛感如积雪渐渐消融,跟度假似的。
小病怡情,日常总是生计奔波烦神,被欲念驱遣,唯有躺在医院里的这一个个浮生半日,才消停下来。像是古代穿山越岭日夜奔驰的人,找到一个驿站歇歇脚。
当时还带了六六的《心术》去看,给我打针的护士很感兴趣,看完我就送她了。
之后有很长时间我都在回味这次保守治疗,很寂寞也很美好。我忘了阑尾其实还在我的身体里,我要是瞎矫情,它随时可以刷个存在感,它按兵不动,也许是在等待最佳时机,第二年,它把这个时机等到了。
当时我在夜火车的卧铺上,全家跟团去西安旅行,上车时还好好的,深夜,我忽然腹痛难忍,上吐下泻,一开始娃爹还扶我去卫生间,但他毕竟第二天还要带娃,也就先睡了。
车厢里此起彼伏的都是呼噜声,这声音令我绝望并且小心翼翼,怕影响别人休息,我呻吟得很小声,就是那一次,我感受到,哼出声真的能够稍稍缓解疼痛。
然后就是五分钟去一趟卫生间,火车上的卫生间很脏,那时也顾不上了,能解决问题才是世间最大真理。
火车穿越重重山水,我也在我的磨难里穿行,还发起了烧,中午到了西安,下车第一件事是去医院。车不好打,我在路边蹲着,娃当时只有四五岁,恓惶地牵着他爸的手,一家三口就这么流落街头了。
给我看病的是个老先生,我提出可能是阑尾炎,他经验丰富地说,不是,你这就是食物中毒。我欣然接受他的结论。谁愿意是阑尾炎啊,食物中毒的话,打个吊水,半天就好了,还可以继续旅游不是。
打了一整天吊水,没啥效果,又来了一个女医生,问了几句,斩钉截铁地说,你这肯定是阑尾炎。
她问我愿不愿意在西安做手术,我不愿意,人生地不熟之外,我还理性地考虑到医保能不能异地报销。想到那么一大笔钱,我觉得我扛得住。女医生有点迟疑,要我签了风险自负的承诺书。
我打电话问我妈,我做完手术她能不能来照顾我,我妈有点为难,我弟媳还有两天才能出月子。虽然家里有月嫂,但做婆婆的,总应该先人后己吧。我又打电话给另外一个亲戚,她答应了。我开始买第二天回合肥的机票。
我只能自己回去。娃还小,没有身份证,出门时没带户口本,买不了机票。他爹不能丢下娃陪我回去。也许可以有别的办法买到机票,但来都来了,阑尾炎很受罪没错,可一时半会也不会死,理性如我,也不愿意那笔团费白花了。
你看,所有的问题都出在钱上,受罪不是因为身边没人,而是因为手中没钱。
第二天西安的朋友把我送到机场,屋漏偏逢连夜雨,飞机还晚点了。我烧得迷迷糊糊的,半躺在机场的椅子上,很担心航班取消。好在只晚了俩小时,排队登机时我根本站不住,稍有点拥堵我就蹲下来,等队伍朝前移了再站起来。
飞机上发了些小食品,有一包黄飞鸿麻辣花生,看到麻辣两个字,我两天来水米未进的肠胃开始抽搐,像是已被这锐利字眼穿透。
有个远房堂姐来接机,停车场有点距离,我被堂姐搀着,闭着眼,走两步,蹲一下,挪到堂姐的车上。堂姐要送我直接去医院,我想第二天再去,一是这一两天都没洗澡,我不好意思让医生在这么肮脏的躯体上做手术,二是我太疲惫了,现在就想睡一觉。
堂姐只好把我带到她家,我洗了个澡就睡下了,堂姐不放心,一定要睡在飘窗上陪我。她对我真是仁至义尽,但那天我病得七荤八素的,特别烦躁,现在想来犹觉抱歉。
第二天到医院,医院没有床位不接收,好容易各方面协调,在走廊上加了个床,医生又觉得我炎症太厉害,要消炎之后才能做,我感觉再拖延我就要死了,软磨硬泡,总算进了手术室。
据说阑尾炎是个小手术,但医生给我做了四个小时,刀口之外,还另外开个小口子,插了根管子,方便随时吸脓,我觉得自己很像一只随时会被吸胆汁的熊。另外还插了尿管,我不记得有没有戴氧气面罩。
后来医生说,我要是再磨蹭一下,可能就要穿孔,就没命了。
几年后,我说起此事,我娃大为后怕,跟我说,当时应该让他爸陪我飞回来,他一个人在西安也没关系的。他一向胆子不算大,但失去我可能对他来说是最为恐怖的一件事。
还说手术那天当时在外面等着我的,除了堂姐和已经赶到的亲戚,还有一个前女同事,她帮我多方联系不说,医生把割掉的已经发黑变臭的阑尾拿出来请家属过目时,她奋勇上前,拍了张照片,真是服了她,当然,也非常感激她。
阑尾炎手术是全麻,我以前生孩子剖腹产做过半麻,两种不同的体验。半麻如同微醺,云里雾里挺享受,全麻更享受,我向来梦多,醒来时总是很累,全麻让我难得地体验到了“沉沉睡去”的感觉。我后来没那么害怕死亡了,死亡不正像这样,是最彻底的休息吗?
我醒来后不再发烧,要知道我已经烧了两三天,忽然间神清气爽,要不是身上有刀口有管子我都觉得自己可以健步如飞,不由打心底感慨医学的伟大。
接下来的好几天,每天打七八个小时的吊水,中间还要有间隔,所以经常打到深夜。亲戚有点受不了,本来嘛,谁好生生的也不愿意去医院,不像护工,是专业人士,对环境和流程都很熟悉,所以这种情况最好是请护工。再说亲戚的人情也要还的。可当时大家普遍找亲戚,大概是不肯让外人把钱赚了,说到底还是钱不够。
每拔掉一个管子对我就是一次局部解放,管子全拔掉之后,我振奋得简直想上山打虎下河摸鱼。我让亲戚先回去,每天我自己按着床铺下床去卫生间,需要用点力,刀口有点痛,但那是自由的疼痛,我仍然是开心的。
有朋友来看我,穿过病房里嘈杂的人流,看见有个老头隔着帘子小便,我旁边的病床上,一个男人大声放着租来的电视,感慨我居然能在这种环境里怡然自得。
不然呢?疯掉吗?何况其中也不是没有美好体验,比如打那个氨基酸,打完就不那么疲惫了,而且在病床上,人精神上还是要放松一点,累了,头一歪就能睡着,平时可做不到。
一周后,我终于能走在家门口的大街上,对面是个公园,四周楼房不高,站在十字路口,视野特别开阔,又赶上那天天空是银晃晃的蓝,密布着闪闪发光的云彩,如童话,似仙境,美丽得有失真感。我像是再世为人,虚弱又豪迈地感慨:我,活着回来了。
我摸出飞机上发的那袋黄飞鸿麻辣花生,每一粒花生都咸香浓郁,每一颗花椒,都告诉我这世界多么迷人,从此后,我对黄飞鸿花生有一种特殊偏好,去超市总要买一包。
可能我跟人说的时候语气太欢乐了,有次我一个朋友走在大街上,突然腹痛难忍,她想到要学习闫老师飞回合肥再做手术的精神,决定忍到家再想办法,结果她那次是宫外孕,被她神奇地排掉了,医生都感到不可思议。
但也有人觉得我当时很惨,就像我看到的一条微博说,她一个人原地过年,还挺爽,可是亲戚给她打电话说,我听说你一个人过年,眼泪就流下来了。却不知,对于有些人,寂寞也比喧嚣好,没有制造人际困扰地把时日度过,即使有点痛楚,也是很大的成功了。
而我当时也只是想着把眼下一环环的问题解决掉,根本没有余力自怜。即使今天回想起来,也觉得最大的问题不是没人,而是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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