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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奇墨是个敏感的人,还有点讨好型人格,这可能跟他的成长背景有关,他说过关于他爸的段子,听上去,他爸挺不怎么的。
幸福家庭里长大的孩子都是相似的,不怎么幸福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各有各的……特点吧,周奇墨的脱口秀里,有很微妙的内心戏。
这次他说去快餐店吃饭,会遇到一些人把快餐点成慢餐,在点餐台前慢吞吞地上看下看,迟疑不决,问了又问,你以为终于可以下单了吧,他拖着长腔说:“好——吧。”然后就走了。
敏感的人会觉得很好笑。敏感的人干什么都快,人家双手一拢,你就知道该告辞了,总是到路口才叫滴滴,不让司机多等一秒。去快餐店,大多会像周奇墨那样,早早确定要点的餐,点单、付款,两三秒就能完成整个流程,不想耽误别人时间,害怕看别人脸色。
看到有人居然在这么个小破事上若无其事地磨蹭,就觉得,挺奇怪的,一是生气他怎么敢,二是羡慕他居然敢。我们就不这样,我们跟这世界高度配合,反应积极得近乎谄媚。
看周奇墨的脱口秀会笑出眼泪,真不知道是笑那个反应慢的人,还是笑反应太快的自己。我仿佛看到自己站在龙图路那家老乡鸡点餐台前翻着白眼,看见那个钝感的点餐的人,瘦高个,穿个夹克,一脸的莫衷一是,梦游似的在前面晃了几下,飘走了,我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
后来说的那个“listen to baibai”也是。周奇墨的灵感来源于一段天津警察劝说站在楼顶要自杀的小伙子。很严肃的场景,但警察说的是方言,天津方言天然像相声,从警察叔叔嘴里说出来,就很好笑,又有一种在主场的掌控感。
警察叔叔靠着气场十足的天津方言,过来人的无所不知,让年轻人莫名其妙被神秘力量控制,稀里糊涂地听从了指令,相形之下,字正腔圆地讲道理简直弱爆了。
周奇墨(《脱口秀大会》剧照)
周奇墨长得方方正正,江湖人称“周老板”,但是他的段子里常有个小我,还有买药那段,简直是大多数人的心态复制。
几乎每次去药店,我都不能很顺利地买到药,店员总是会若无其事地跟你推荐比普通维生素贵几十倍的“某某牌维生素”。你知道他为什么推荐,但他口气淡淡,像是在说他的良心很平静。有一次,一个穿着白大褂、有点店长派头的男人直接把他手里的药放到收银台,对里面的人说,给她刷这个。是那种“我是为你好”的不由分说,不准你生气。
我总是备受困扰,生气对方拿我当傻子,还要抵挡对方试图施加给我的压力,买个药,像高手过招,一句句里都是力道,在周奇墨的段子里,他最后眼神飘忽地跟人谈起了哲学,哈哈哈哈,这是被逼到什么份上了。
我妈就不怕去买药,她接收不到对方的气息,一句“我只要某某某”抵万句,像我妈这样的人,看周奇墨的脱口秀就不大可能笑。
去年看《脱口秀大会》的惊喜是看见何广智。何广智号称大专辍学,但他的脱口秀还是比较知识分子那一派,靠的不是表演,也不是对于生活原生态的再现,而是神奇的语言艺术。
比如说,眼睁睁看着理发师给自己烫了个难看的头发,他用“憋屈”形容自己的感受,说望着镜子里的人,他和理发师心里飘过同样一句话:“这也不能全怪他”。哈哈哈,他是觉得如此不堪的景象,自己的长相有很大责任,理发师则认为,他的长相固然不佳,也不能负全责。都是很实事求是的人了。
他走街上看到美女,既不是垂涎三尺,也不是心如止水,而是冒出这种念头:这个美女,要拒绝多少像我一样的人啊。
就这么把自己和美女奇妙地联系在一起,你说他自卑吧,他要是真自卑还真不这么想这么说,你要说他自信吧,他又确知,在这个世界的衡量体系里,他就是做舔狗的材料。他戏谑的表达里,有这么个意思:我不怎么相信这世界,但我相信我自己,我知道这世界很现实,但我有办法表达出这现实的荒诞性,变成某种艺术。
他擅长调侃自己不光鲜的一切,贫穷,不好看,住在荒僻到会出现野生动物的宝山郊区(好在还有法律),挤地铁时跟人抢座位,郭敬明想逃离、韩寒奚落过的城乡结合部气质,在他身上竟然可以成为一种光环。
何广智(《脱口秀大会》剧照)
这个“很酷的山东人”,又紧张又笃定,又聪明又愚钝,又谦卑又自负,又寒酸又寒酸得淹然百媚。他不只能在表演时逗笑很多人,许多生活场景,都可以应用到他的金句,比如在地铁上跟同伴招手时,“这个有个座!”很普通的一句话,怎么就那么滑稽。或者,早晨对着镜子里的一头乱发,对自己说:“这个头,你得打理!”好像乱发也是有趣的元素之一。
今年崛起的是徐志胜,他似乎和何广智一个路子,都是走“卖惨”路线。但是何广智的长相,正像他自己说的,属于“不是特别的丑,但说自己丑也不违和”,徐志胜,抱歉,我得说,他长得真是有点丑。
他一出场,我就宣布,我只能接受何广智那个程度的丑,再朝下真的不行了。人有时候啊,会有自己无从察觉的愚蠢和傲慢,等到我被徐志胜的光芒闪瞎眼时,我深深地惭愧了。
同样是说自己不好看,何广智更像我们其实不是很丑的普通人,调侃里是有一丝敏感的。真“丑”的徐志胜明显更放得开,他好像能跳出来,变成客体,打量浮世中的自己。
他说,这世上,没有绝对的美,也没有绝对的丑。虽然他紧接着就自嘲,说有朋友指出,你这个话有点绝对啊。但他这个话,真很对。你放开了,哪有什么美丑,就是一种特色。
他说他的形象说脱口秀太有优势了,朝台上一站,就能让人爆笑五分钟。若是别人这么说,像是在自嘲,他那么说,像是真心实意的,不好看这个事,用得好,也是能占到便宜的。
庞博讲自己的色弱体验,已经讲得足够好,珠玉在前,徐志胜居然还能翻出新花样来。庞博还是当成一个毛病来讲的,会担心别人看出来,会受到各种伤害,徐志胜不,他的同学很友善,只是人类的好奇心居然能够大于同情心,围绕着他,把他变成色盲表演艺术家。听他讲这些,会觉得,要不是色盲,还真没法发现这么有趣的角落。
没有自卑和愤怒,徐志胜饶有兴致地玩味自己经历的种种,他肯定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只是通过不断修炼形成的强大内心,化腐朽为神奇了。
徐志胜(《脱口秀大会》剧照)
徐志胜这样的人存在,会带给我们深刻的安全感,日常生活中,我们总会有各种担忧,担心自己或自己的孩子有这样那样的缺陷,看到强大的他,会觉得自己拥有的已经够多了,再少点,其实也没有关系,照样可以如此自足又令人赏心悦目地活下去。
好像,我有点太正能量了。可能多少是被一些说法气着了。有人说看徐志胜们发笑,是因为被他们激发出了自己的人性之恶,啥意思呢?就是看到他人出乖露丑的快意。但不好看、贫穷、色弱、某些时候心理弱势都是不可说的丑吗?你觉得徐志胜他们活得很糟吗?自己人性恶还怪上别人了?
还有人会真心实意地生气,比如周奇墨那个点餐的段子,微博上有评论说“我们点餐慢的人就该死吗?”咦,这会儿他们倒是很敏感啊,只不过这敏感是针对别人而不是自我反省。但也形成了对于脱口秀的二次创作,就像一些男性配合杨笠完成二次创作一样。
当然,脱口秀大会我喜欢的不只这几位,几乎个个选手都巧舌如簧舌灿莲花,不怎么开心时,打开看看,心情会好很多,堪称性价比最高的解压神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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