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确地知道合肥这座城市,是在1981 年,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天,父亲带回来一本地图册,在那上面我知道了合肥的位置。当时我家住在舒城乡下,我和哥哥根据地图的信息,判断出合肥在我们家的东北方向,距离为一百公里有余。
我第一次到合肥是1986 年,在读六安一中,当时我哥哥在合肥读技校。我一个人坐大客车到的合肥。那时的合肥还比较安静,记得坐1 路车,再转26 路,到达哥哥所在的明珠广场以南快近上派的学校。说它安静,其实今日我仍有此感,一座城的主要存在在于它的人,在于这些人的气质和面貌。我热爱这座城,也缘于我深深地被这些人吸引,这些同城的人很少争执,乐于助人,看一眼就知道,天啦,这人对人充满好感。1986 年那次初入城便是这样的感觉。哥哥带我去吃馄饨,记得卖馄饨的人讲,我给你多放点葱哦,多放葱,香!对一个饥饿的少年来说,这多么亲切,他照顾到你的味觉,一如你是亲戚。
上世纪80 年代末90 年代初,我在南京读大学,每次坐长途车,必经合肥环城路;如今我开车仍会行驶在这条路上,它是我眼里的世界上最好的一条路,绿荫,柔韧,鸟鸣,能看到无风的水面。倘在傍晚,昏黄的路灯会提示你,和心一样明亮的是城的风景。这是多好的印象。后来,我参加工作是在外地。1995 年,我送父亲经合肥去北京看病,就住在老火车站边上的交通招待所,至今仍记得那深绿颜色的墙壁下放着的暖水瓶,服务员总是用乡音问候你,啊,去北京啊,好啊,北京好呢。那时的火车站门口垫着煤渣,踩在上边像踩着牛羊粪……合肥这座城,在它拥有今天这样庞大的体量崭新的面貌之前,它的乡土和深植在内部的温存,仍涌动着湿热的旧的情怀。这是什么,这是这块土地的性格,是这些街坊邻人的习惯,它支撑着这座城市的每一条道路和每一间屋宇。
我回安徽工作是在2004 年。回到合肥之后,我立即就像每一个合肥人一样,按部就班地生活、工作。记得朋友带我去店埠吃泥鳅挂面,饭店的门口总是在放爆竹。那时还没有禁放,喜庆的碎屑里,埋藏着这座城市和它的郊区隐秘的欢乐。后来禁放了,我觉得这座城的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适。这正是我要说的,这些故乡的亲人,总是这样的克制,这样的温和,他们的欢乐和忧愁,发自于心,不在乎形,也因此这里没有别样的喧哗与骚动。一座城的品格,是所有人品格的集成,是选择这座城的所有人,从历史的深处所呼应的对生活的感受,对时间的态度,和对未来的关照。
前几年,我的一个学生,是巢湖边的人,她家在东关一带。我问她父母的情况,她说她父亲并没去挣大钱,而是在巢湖做水泥厂的拆解工作。为了建一座更好的城,重污染的行业会有调整,而她父亲就在做这样的事情。我从她对水泥——这个对那一带人来说,至为亲切的词汇的复杂的情感中,感受到了这一带的儿女,对于生活与时代那种坚忍关系的直面和勇气。合肥,是全国乃至世界近十年来发展最快的城市之一,但它仍然保留着最朴实的街巷里弄。在三孝口四牌楼一带,那些小店仍能透过几十年风雨,回响着五六十年代至今的光阴情怀。它是这座城市内部的秩序和美,是一座城市文明规则里至关重要的部分,它是时间的重量。
2011 年,金鸡百花电影节在合肥举办。记者来采访我,我对记者说,电影是一种做梦的艺术,而合肥这座城市就有着巨大的梦想。它不光是求大求新,它其实一直在做它自己,从它叫庐州开始,就有它自己的那种格调。它有护城河,它有环城路,它有老城的精髓,因而它今天的创新,就有了凭托。在它那些象征着工业化现代化与信息化的新城区里,我们会看到那些忙碌的人,正围在这座大城的周边,穿行着。一位记者在采访时说的一句话,令我印象深刻。他说,你注意过没有,有一家工厂的职工,即使在下班后,仍会穿着那种紫红色的工作服,上街、买菜、坐公交。这情景令我感动。我想,也许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换衣服,或者他们秉持的仍然是节俭的观念,但不论怎样,在现代化日新月异的大背景下,他们一如田园的风景,以一种确定的定力告诉我们,他们热爱工作,热爱这座城,生活阔大。
五六年前,我开车带我父母经过滨湖,到了巢湖岸边。下车之后,我母亲指着那湖面问我,小二子,怎么这么大的水,是海吧?我对母亲说,不是海,这就是巢湖。母亲啧啧称奇。记得2007 年的时候,一位做法语翻译的瑞士朋友在合肥和我谈话,我对她说,比较一下合肥和苏黎世会怎样?她说,太不可想象了,合肥每一天都在变化。她的话深深地触动了我。其实,在合肥,我们每天都能看到变,也能看到不变,变与不变,都是合肥正在发生的故事。
□合肥 陈家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