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吉:徽州大儒程敏政与唐伯虎科场案

明朝中期,徽州籍大儒程敏政(1446-1499)可谓名满天下。父亲程信是明朝正统七年(1442)进士,官至兵部尚书。程敏政是成化二年(1466)进士第二名(榜眼),官至礼部侍郎兼翰林学士,两朝帝师、太子师。他还是当朝内阁首辅、明中期著名政治家李贤(1409-1467)的女婿。但他一生仕途不顺,尤其是接受唐伯虎这个“门生”之后,迅即倒霉下狱并毙命。五百多年来,这起鲜为人知的“悬案”,至今令人深思。 

“神童”初仕遇挫折

程敏政(1446-1499),字克勤,号篁墩,籍贯徽州,出生在河间(今河北沧州)。 

徽州篁墩程氏是当地望族,程敏政为何出生在河间府呢?这其中有个原因:明初,程敏政的高祖程吉甫与徽州府知府黄希范私交甚密。后黄希范染上案件,程吉甫受到牵连,论罪当流放河间。可当时的程吉甫已年逾七旬,这样,程吉甫的儿子程杜寿便替父北戍,来到河间。 

程敏政画像

程门读书风气一直很浓烈。到程敏政父辈时,父亲程信于正统七年(1442)考取进士,并以谙熟军事称誉当时,官至兵部尚书。程敏政自幼聪颖过人,被誉为“神童”。10岁时,跟随在四川为官的父亲读书,四川巡抚罗倚对程敏政十分赏识,便以“神童”之名向朝廷举荐,于是程敏政受到明英宗接见。据说明英宗试之以对联,曰:“鹏翮高飞,抟扶摇之九万。”程敏政张口对答:“龙墀独对,陈礼乐之三千。”龙墀,指皇帝。史书记载这个场合时称英宗“悦之”,并下诏让程敏政去翰林院读书,由公家供给食宿费用。程敏政由此成为明朝第一位进入翰林院读书的“神童”。这一年,程敏政12岁。 

程敏政的突出表现,引起当朝权臣李贤的注意。李贤(1409-1467)是宣德八年(1433)进士,是深得明宣宗、明英宗、明代宗、明宪宗四代帝王信任的大臣,在朝为官三十多年,相继有十年时间为内阁首辅。这位“李阁老”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千金,都嫁给了“神童”,一个是程敏政,另一个是比程敏政小两岁的孔弘绪。孔弘绪(1448-1503),孔子后裔,8岁时,受到明英宗接见,表现突出,明英宗“握其手,置膝上,语良久”,被袭封为第61代衍圣公。这样,程敏政除了是兵部尚书的儿子,又有了两个特殊的身份——内阁首辅的女婿、孔衍圣公的连襟。 

程敏政在顺天府参加乡试时,名列第一。成化二年(1466)会试,名列第18。殿试时,取得第二名佳绩,成为“榜眼”。这一年,程敏政20岁,是350余名贡士中年纪最轻的一位。考中榜眼之后,被授官翰林编修,不久即在皇家任教,成为太子朱佑樘(即后来的明孝宗)的老师。明孝宗继位后,程敏政颇受器重,但朝官的竞争非常激烈。也就是从明孝宗弘治元年(1488)开始,程敏政的仕途出现沟沟坎坎。 

孝宗之父明宪宗晚年,怠于朝政,宠信太监,朝野贤臣非常失望。明孝宗继位的第一年(1488),巡按直隶监察御史汤鼐便上书奏请“进贤退奸”。所列贤、奸之官,各有一串人名,意在扶持一派、彻底击溃前朝旧臣,程敏政被列在“进贤”的名单中。无意间,身份特殊的程敏政被拉成前朝旧臣的攻击目标。 

被旧臣利用的监察御史王嵩,就当时“久阴不雨”向明孝宗上疏五件事,其中有一件涉及程敏政:“詹事府少詹兼翰林院侍读学士程敏政,奸叔之妾,至生一女;夺弟之官,致死非命;及与乐妇通奸,教以《诗》《书》,贪淫无耻。”这些乌烟瘴气的行为,是致使老天“久阴不雨”的原因之一。 

这样的弹劾之词,着实吓人!加上十几年前,程敏政的连襟孔弘绪已经因为“非法用刑,奸淫乐妇四十余人,勒杀无辜者四人”而被革职的丑闻,致使程敏政无言而退——保持沉默,皇帝明孝宗出于对老师程敏政的保护,令其“致仕”,实际上就是被罢官。直至弘治五年(1492)底,明孝宗为程敏政昭雪,并提升他为礼部右侍郎、侍皇太子讲读,即成为朱厚照(后来的明武宗)的老师。这样,程敏政便成了明孝宗和明武宗父子帝王的老师。 

唐伯虎潇洒进考场

弘治十一年(1498),全国各省举行乡试,一批新科举人应运而生。进京赶考进士的南直隶州新科举人唐寅成了程敏政命运中的一个“不速之客”。 

唐寅(1470-1524),字伯虎,苏州府(今江苏吴县)人。江南“四大才子”之一。唐寅生性放达不羁,但才华横溢,16岁,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取秀才。此后一直闲逛,直到29岁时,听其恩师王鏊等人的劝告,才参加乡试。王鏊(1450-1524)是他的同乡,乡试第一,会试第一,殿试第三(探花),官至内阁首辅。弘治十一年(1498)的苏州府乡试中,唐寅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举人。次年春,他整装北上,参加会试,路上,他碰上同乡富商子弟徐经,徐经也是进京考试的,他邀请唐伯虎同行。唐伯虎乘上徐经专雇的客船,有吃有喝有仆人服侍,满怀信心,一路向北。进京之后,会试开始之前,徐经就带着唐伯虎一一拜访父亲引荐的前辈长者,这其中就有程敏政。 

唐伯虎画像

拜访程敏政,徐经带了一份厚礼,表达拜师求学的心愿;唐伯虎带了一枚金币,不仅表达拜师求学的心愿,还希望程敏政能为他日后诗集写一个序。自然,他们还谈及今春参加会试,希望能得到程敏政的指教。作为学者、前辈,程敏政说了些勉励后生的话,也提到会试需要注意的内容和相关事项,并接受了两个江南晚辈的礼物。巧的是,朝廷随后公布的会试考官名单中,主考官是礼部尚书李东阳和礼部侍郎程敏政。 

弘治十二年(1499)3月20日、23日、26日,分别举行了三场会试考试。走出考场的士子,个个垂头丧气,唯独唐伯虎、徐经意气风发。4月6日,正常的放榜时间到了,举子们翘首等来的是特殊通告:放榜时间因故推迟!于是各种议论纷起,传言有人作弊。4月11日,公布会试结果:3500余名举人中,录取进士300名。唐伯虎、徐经均不在榜!4月16日,唐伯虎、徐经被锦衣卫逮捕下狱。4月24日,殿试如期举行。5月31日,主考官之一程敏政被逮捕。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会试刚结束时,唐伯虎和徐经高调的表现引起了人们的关注。4月7日,考官们正在批改、评阅举子试卷时,给事中华昶(1459-1521)上疏明孝宗,指摘主考官程敏政“鬻题”给唐伯虎和徐经,应当立即停止程敏政的主考官职务;已经程敏政批改、评阅的试卷,应当由主考官李东阳组织考官重新批改。 

给事中是辅助皇帝处理政务的,具有监察六部、纠举官吏的权力。孝宗当即指令礼部组织人员认真调查、处理此事,并指令将放榜时间推迟到4月11日。 

李东阳等调查报告称:“日前,给事中华昶劾学士程敏政,私漏题目于徐经、唐寅,礼部移文。臣等重加翻阅去取,其时考校已定,按弥封号,籍二卷俱不在取中正榜之数,有同考官批语可验。臣复会同五经诸同考,连日再阅,定取正榜三百卷,会外帘比号拆名。今事已竣,谨具以闻”。也就是说,在录取试卷中,没有唐伯虎和徐经的,而且,复查期间,试卷上考生姓名仍被弥封;程敏政已经批阅的试卷,也都属于公平正常。这样,孝宗便颁旨,将华昶、徐经、唐寅等交由锦衣卫,执送镇抚司,继续审讯。 

审理中,徐经和唐伯虎都承认考前拜访程敏政、并送礼金的事;交谈中也顺便请教会试相关事宜,但绝没有“买题”之事。5月31日,程敏政因“临财苟得,不避嫌疑,有玷文衡,遍招物议”,被逮捕下狱。 

7月8日,锦衣卫及三法司组织程敏政与华昶在午门对质。程敏政没有泄题、鬻题于唐伯虎、徐经是事实,但接受其私访及礼金也是事实,于是令程敏政“致仕”;华昶,作为给事中,纠劾不法行为是其职责,但言事不察,是为失职,故平调至南京,任太仆寺主簿;唐伯虎和徐经“花钱买题”不实,但破坏举业公正性,是为“夤缘求进”,革除举人资格,去老家当衙役,子孙后代都不允许参加科举考试! 

程敏政仕途生涯再次受到重创。回家的第四天,程敏政因痈毒病发而去世,实际上是郁闷而亡。 

唐伯虎回乡之后,老婆嫌弃,远他而去。他不屑于任职小吏,以卖画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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