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于鲁并非程君房心中的“元凶巨恶”

《续中山狼传》的开头清楚地记述了写作动机:余不佞,慕古人节侠之谊,每急人之厄,未尝责报。乃余所遭三四人,背德负恩,大类中山狼事,因作《续中山狼传》,以垂戒于世云。程君房一身侠气,常帮助乡里人摆脱“困厄”,却屡屡换来受助人背德负恩,甚至陷害。上篇中讲述了程君房对“四狼”中的程嘉士、程大德和洪光祖的控诉,那么他和方于鲁交恶因何而起?《续中山狼传》是专门针对方于鲁而写的吗? 

“农夫与蛇”的故事

程君房在《续中山狼传》中这样写方于鲁:方于鲁羸苦贫病,交困奄奄,殆泉下人,余呴沫备至,不啻起白骨而复肉之。乃竟以床笫之故,忘生死之交。人之无良,一胡至此。况杀人图人,如刈草菅。设人莫予知,谓天道何。 

程君房描述了初见方于鲁时的情形。之前方于鲁随父在外经商,后来父亲去世,他花完了父亲的遗资回到家乡,贫困交加,“数从人寄食”,乡人都十分厌恶他。最后,方于鲁通过朋友介绍来找程君房,想在他这里谋口饭吃。一进门,方于鲁因为生病体弱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程君房描述,当时是深冬,方于鲁却只穿了一件单衣,程君房看他这样心生怜悯,于是“解衣授餐”,还聘任他担任记室一职。 

按程君房的描述,方于鲁当时身患肺痨,程君房于是延医问药,还花大价钱买参给方于鲁补身体,“如是有年,未尝厌怠”。待方于鲁身体好转,程君房又将自己学到的制墨之法倾囊相授。方于鲁学了手艺,除了衣食开销之外渐渐有了些余钱。 

用程君房的话说,有钱以后的方于鲁“淫心复炽”。在程君房进京的时候,方于鲁谋取了他的一个漂亮的贴身侍女。这段故事也被后世很多研究者认定为程方之争的发端。最让程君房难以接受的是,在他杖责孽奴,遭遇“叔侄之难”的时候,方于鲁偷偷贿赂医生,给受伤的老奴投放了“犀角地黄汤”,导致老奴顷刻毙命,也让程君房吃上了杀人官司,并在狱中荒度了6年之久。 

程君房出狱后闻听方于鲁对自己的构陷,他不禁感慨道:人以饿殍投人,而活之以衣食,已有更生之德矣。况病而汤药之,又贫而生业之,贷资斧以给饔飱,分仆役以供任使,为恩已极,不啻生养之二天也!胡乃以谣夺理,而谋及闺闱之侍;又以怨判德,而构其聚杀之谋……即狼虽恶,恐不若于鲁之特毒也。 

方于鲁并非“头狼”

对于程君房在《续中山狼传》中,对同时期墨家方于鲁的指摘,时人及后来的部分研究者认为,程君房是忌妒方于鲁墨名胜过自己,并且方墨进贡内廷得到皇帝垂青,才在著作后附言“诋毁”;有的则认为程君房此举是因为同行竞争,丑化方于鲁以博取更多经济利益。 

比如,明代博物学家谢肇淛就认为,一度身陷牢狱的程君房出狱后出版《程氏墨苑》,并且专门诋毁方于鲁忘恩负义,这恰恰证明了方氏制墨青出于蓝。“盖方微时曾受造墨法于程,迨其后也有出蓝之誉,而君房坐杀人拟大辟,疑方所为,故恨之入骨……论墨品、人品,恐程终不胜方耳。” 

其实我们从程君房的《续中山狼传》中不难看出,对于方于鲁忘恩负义行为的揭批,并未列于篇首,而仅列于程嘉士和程大德之后,排在第三。如果真如谢肇淛所言,《程氏墨苑》结尾之《续中山狼传》是专门为了诋毁方于鲁,他为何不开宗明义,上来就对与他在各方面都有着直接关系的方于鲁予以直接批判呢? 

此外,程君房在《续中山狼传》后,又作了《中山狼歌》以及《覆车篇》,此二篇直言程嘉士才是他心目中的“元凶巨恶”,这也是程君房写下《续中山狼传》的直接原因。 

程君房在《中山狼歌》中说,他因在路上偶遇程嘉士,才想起了后者迫害自己及亲人的种种恶行:余入郡城,行至河西,遇程嘉士于道。余尚恍惚疑似,而程则识为余。仓皇含愧,以袖半掩其面而过。余反复思惟前后受其毒害,怒发上指,目眦尽裂。比至寓居,亟索笔砚,作《中山狼歌》。歌之,冀渐消其不平之气云尔。 

《覆车篇》写道:覆车者何?惩程子嘉士也。惩程子者何?恶程子全后人也。何恶夫程子?程子人也,而性贪戾,弗类夫人。人有德于己者,悉以怨报之,余重罹其毒,乃作《续中山狼传》以传。然犹恐世之君子不加察而迩之,使彼得肆其爪牙,致所伤之寝广也。 

委婉其词并不符合程君房的个性,程君房在《中山狼歌》和《覆车篇》中直言不讳他写《续中山狼传》就是为了让世人警惕程嘉士这种“性贪戾,弗类夫人”的恶人,以免其他人再受其害。 

程君房没有将与其一生事业关系最为密切的方于鲁作为“头狼”来加以批判,也未在其他篇章中赘述方于鲁之恶,由此我们不难推断,《续中山狼传》绝非是所谓针对方于鲁墨业竞争,而专门炮制的诋毁之词。 

祸起“叔侄之难”

在徽州,叔伯辈对于子侄的教育往往被视作伦理范畴里应当应分的事。尤其在兄弟去世后,程君房作为叔叔,管教长兄之子程公霖、仲兄之子程一凤成了经常的事情。 

程一凤曾在其父亲去世后试图驱逐继母,程君房出面干预,程一凤为此心怀不满。后来,程君房见侄子程公霖的一个仆人嚣张跋扈,于是以家杖薄惩。“奴孽,祸怙跋扈而侮慢之,因薄惩以家杖。”程一凤和程公霖“密谋”后,将受杖带伤的家奴遗弃在岳庙中,又“赂医投以犀角地黄汤”,用家奴的丧命嫁祸给程君房。程君房将此事称为“叔侄之难”。 

命案发生后,有人鼓动市集无赖,蜂拥至程君房门前大呼杀人。而被程君房写入《续中山狼传》的“四狼”,均参与其中,恩将仇报陷程君房于牢狱之中。 

下面笔者从《续中山狼传》中的有关记载,探究四人是如何在“叔侄之难”中构陷程君房的。 

在提到程嘉士对自己的陷害时,程君房说:始拨弄余朋友之情,既构结余叔侄之难,又离间予父子之恩,复攘绝予君臣之义。程大德因私吞公款被追捕,他第三次请程君房出面帮忙。已经身陷牢狱的程君房凭借自己的信用出面担保,以程大德的房子为质帮程大德借钱还债,但在叔侄之难中,程大德却“受凤霖之赂,反以霸产讼余于监司,极力诋毁”。 

方于鲁在叔侄之难中对程君房的陷害可能更为直接。就在程君房杖责孽奴,将其打伤之后,“于鲁乘其创甚,赂医投以犀角地黄汤,顷之死矣。于鲁父子鼓市之无赖者,亡虑数十指,弁其死尸,蜂拥于余之门,喧呼杀人,以激众怒。”受程君房帮助,完成婚事并且获得千金妆奁的洪光祖,在“叔侄之难”中,也成了帮凶之一,“为之揣谋划策,往来奔走”。 

或许有人会说,《续中山狼传》只是程君房的一面之词,不足以完全为信。但我们不妨想一想,程君房因“叔侄之难”入狱6年,并因此丧尽家产、声誉俱损,但他并没有一蹶不振,而是在出狱后完成徽墨巨制《程氏墨苑》,全身心投入到制墨业,成就了辉煌业绩。我们很难想象具备这种人生格局的人,会专门为了诋毁别人而在著作中“造谣生事”。

洪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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