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闰章与宣城会馆

清人戴璐的《藤阴杂记》,是记载旧时北京掌故轶闻、名胜古迹、风土习俗的笔记。其卷十有云:“铁门宣城馆,施愚山故宅。”施愚山,即清初著名诗家、安徽宣城人施闰章。挂牌“名人故居”,比较珍稀,施愚山故宅入列其中。据1989年出版的《北京名胜古迹辞典》,施愚山故居在骡马市大街铁门胡同11号,即宣城会馆,“其故居为四合院,据说他在北厢房内居住,有后人刻碑一块镶在墙上。该处已公布为宣武区文物保护单位”。

拂去岁月的尘埃,从尚未消逝的遗迹里,从已经泛黄的诗文中,我们可以寻觅到留存在往日时光中的那些风雅记忆。

施闰章画像

吾庐

施闰章(1618—1683),宣城双溪人,字尚白,号愚山,又号蠖斋,晚号矩斋。顺治六年(1649)进士,授刑部主事,升至江西布政司参议,后裁缺归里。康熙十八年(1679)召试博学鸿词,授翰林院侍讲,参与纂修《明史》,后迁侍读。著有《学馀堂文集》《学馀堂诗集》《蠖斋诗话》《矩斋杂记》等。

施闰章在清初诗坛颇有影响,不仅与山东莱阳人宋琬有“南施北宋”之誉,并且跻身“燕台七子”“国朝六家”和“海内八家”之列。据《清史稿》:“闰章与同邑高咏友善,皆工诗,主东南坛坫数十年,时号‘宣城体’。”在《宣城会馆记》中,施闰章写道:

官之所居谓之署。其宫室斋厨,例皆吏民茸治,官至如归。在外监司郡邑皆然。惟官京师者,入署视事,退则人自为庐,或僦居民舍,其力不给则旅食于荒祠客馆,以庶几无风雨忧。士为贫而仕,仕且益贫,至求一投足地不可得,亦病矣!

吾宣城故有会馆,乡之诸先达卜筑,以会邑之游宦往来者也。……猿之择木,鸟之巢林,非谓其木与林为己有也,而枝欲其固,巢欲其安。今世士大夫,传舍其官,其去荼就荠,若不可以终日。而余浮沉郎署,他无所干进,力既不能僦屋,又不敢如张齐贤估买大第,以希主恩,将卑栖坐啸以卒岁焉。孰谓此逆旅之馆,乡人所共游者,非吾庐与?

顺治年间,施闰章入住于宣城会馆。这处民间“驻京办”是早先发达的宣城乡贤所建,主要作为当地赴京“游宦往来者”的相聚场所,为无力租房购屋的官员提供栖息之地。

馆舍一度为强人占据,甚至图谋将其售卖。顺治六年(1649,己丑),任职刑部(别称比部)的施闰章据理力争,将其收归乡人使用。顺治十二年(1655,乙未),施闰章因祖母去世丁忧服满,赴京补刑部广西司员外郎。由于年久失修、破败不堪,施闰章对损坏的墙壁、屋顶以及架构进行了修缮,花去了自己半年俸禄。

和老乡们住在一起,施闰章甚感亲切,视之为“吾庐”。字里行间,体现出作者安贫乐道的可贵情怀。

诗友

清初,朝廷推行满汉分居,旗人居于北边的内城,汉人住在南边的外城。

据民国学者夏仁虎《旧京琐记》所云:“旧日,汉官非大臣有赐第或值枢廷者皆居外城,多在宣武门外,土著富室则多在崇文门外,故有东富西贵之说。士流题咏率署‘宣南’,以此也。”此地会馆林立,名流云集。宣城会馆即位于“宣南”。在此居住的日子里,施闰章与京师诗友酬赠唱和,往来密切。

名士邵长蘅,江苏省武进人。其《青门旅稿》有记:“忆己未客都门,寓保安寺街,与阮亭(王士禛)先生衡宇相对。愚山(施闰章)先生相距数十武,冰修(陆嘉淑)仅隔一墙。偶一相思,率尔造访,都不作宾主礼。其年(陈维崧)寓稍远,隔日辄相见。常月夜偕诸君扣阮亭门,坐梧树下,茗碗清谈达曙。愚山赠行诗有云:‘蹋月夜敲门,贻诗朝满扇。’盖纪实也。”

这些文人士子所居之处,相距不远,有的是近邻,有的只隔几十步。书生率性,往往不拘礼数。月色中串门,彻夜畅谈;晨起时赠诗,写满扇面。梧桐树下,一碗清茶。这种君子之交、风雅之聚,令人感怀不已。

著名戏曲家、诗人洪昇是王士禛门生。据王士禛《渔阳诗话》,洪昇曾去施闰章处请教作诗之法:“(洪昇)先述余(王士禛)夙昔言诗大旨。愚山(施闰章)曰:子师(指王士禛)言诗,如华严楼阁,弹指即现;又如仙人五城十二楼,缥渺俱在天际。余(施闰章)即不然,譬作石者,瓴甓木石,一一须就平地筑起。洪曰:此禅宗顿渐二义也。”一问一答,别有意趣。

诗坛名家、浙江人毛奇龄曾赴宣城会馆,与施闰章、高咏对饮话旧,有诗唱和。“但汎浮杯渡芥堂,天涯四望总苍苍。论文自昔同官舍,对酒何期在帝乡。幔卷露垂天际湿,烛摇风入夜来狂。相逢不解相思苦,试看樽前两鬓霜。”友人小聚,赋诗对酒,同为游子,思乡情浓。

贵人

在京期间,施闰章遇见了“贵人”,得到了文坛领军人物的认可和提携。其时的合肥人龚鼎孳,有“江左大家”“诗坛职志”之誉,他乐于奖掖后学,对施闰章甚为关照。

龚鼎孳“寓宣武门左,有香严斋”,还曾入住于“古藤书屋”。作为文坛领袖,他常邀文友聚饮于斋院中的古藤花下。其《定山堂诗集》卷二十四有《初夏,斋中藤花大开,招吴岱观、张大风、赵友沂、唐髯孙,同饮其下》(三首),诗称“愁看物态惊心久,老傍名花倦眼能”“浓阴接席香如醉,老树支楼客不贫”,描写了客人前来赏花的场景。施闰章也曾在此参加聚饮,其《夏日,集龚中丞藤阴下,同园次、友沂、大风、髯孙诸子》有云:“高斋疏树午荫凉,铁干苍藤百尺长。叶复绮疏衣尽绿,花沾清露席分香。”

在《奉答龚芝麓中丞,京邸夜宴,酒间枉赠长句》中,施闰章写道:“主人爱才天下少,众中见许文词好。执卷摩娑语未停,长篇挥洒疾如扫。”表达了对龚鼎孳的感激与敬佩。

龚鼎孳之后,王士禛主盟京城诗坛。王士禛主张“神韵”,施闰章则“温厚清雅”,二人诗风各有千秋。但王士禛对其评价很高:“予读施愚山侍读五言诗,爱其温柔敦厚,一唱三叹,有风人之旨;其章法之妙,如天衣无缝,如园客独茧。”(《池北偶谈》)“南施北宋”之目,即王士禛所品题者。敬重与揄扬之意,显而易见。

对于王士禛的诗歌创作,施闰章也同样高度赞赏,称“其诗举体遥隽,兴寄超逸,殆得三唐之秀,而上溯于晋魏,旁采于齐梁者”,又云“阮亭盖疾夫肤附唐人者了无生气,故间有取于子瞻,而其所为蜀道诸诗,非宋调也。诗有仙气者,太白而下,惟子瞻能之”。(《渔洋续诗集序》)认为王士禛能够吸收李白、苏轼等前人诗作的优长,以清音雅调破除了一般人宗唐学宋之弊。

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闰六月,施闰章卒于京邸。王士禛途经宣城会馆时,为之赋诗哀悼:“暮天黄叶落,一过西州门。无复高人迹,空闻宿鸟喧。新阡思挂剑,旧馆忆开樽。南望澄江水,谁招屈宋魂。”(《过宣城馆有感》)屈宋,即战国时期的楚国诗人屈原和宋玉。诗中赞誉施闰章堪称“高人”,为失去这位极具才华的好友深感痛惜。 (李学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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