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红说|过不下去时,也许真正的生活就开始了

许多年前我尝试着写小说,一开始写得很顺当,一日数千字,常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快意。但突然,就写不下去了,怎么着都不对,我有点苦恼,跟一位作家老师请教,他说,不用怕,写不下去的时候,也许就是最精彩的部分要来了。

他的话让我稳住神,继续跟我的小说磕,后来我发现,他说的是有道理的,待我艰难地爬过了那个坡,眼前豁然开朗,有无限风光。较之于前面那些都被写出了速度感的文字,那个艰难的转折处,的确更为精彩。

这其实不难理解,前面写得轻松,是因为自有套路,闭着眼睛朝前走都可以。写不下去,是套路走不下去了,你单枪匹马,短兵相接,你必须认真地面对眼前的一切,全力以赴,自然有精彩出现,到了写不下去时,我们才能与写作性命相见。

不免想到现实里去,这半生虽然过得还算平顺,但也有几个感觉过不下去的时刻。

一个是我小学五六年级时,成绩差,被老师讨厌,爸妈也不喜欢,鬼憎神厌谈不上,动辄得咎是有的。最后休了学,来到乡下,等于得到了一个间隔年,在乡村冬去春来草长莺飞的变幻里,在稼穑桑麻到飞短流长的滋养中,在无所事事因此得以海量阅读中,我像是更换了一次内循环,从此走上了写作道路。

第二个过不下去的时刻,是从作家班回到小城,找不到工作,处处碰壁。小城是要讲人脉的,虽然我爸当时也有个小职务,但他平时不喜欢应酬,和人通常只是点头之交,到不了别人为他仗义一把的份上。有段日子,他总是一边感叹世故人心,一边自责没本事。

那时我也有点被吓住了,可能因为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遇到点事儿,就会浮想联翩地推而广之。我担心自己永远也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工作,沦落到社会最底层。

我家当然也算不得上层,但我小时候,每天上学都要经过一条小巷,巷子一边是围墙,一边是一排低矮的阳光照不进去的房间,住在那里的人,过得都不怎么样。其中有一对夫妻,是清洁工,两口子都特别矮小,有一个女儿,眼睛大,眉毛和睫毛都浓,小脸永远脏兮兮的,看上去像是一个敝旧的娃娃,他们一家三口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说是童年阴影也不为过。

我不是一个高尚的人,做不到“居陋巷”而不改其乐。在我的意识里,贫穷会让人非常的不安全,如果找不到一份差不多的工作,就是开启了滑向贫穷的通道。

那段时间,我总是睡不着,思量千百遍,也知道没有别的路,只有写作能救我。当时我暂时在某公司打工,除了端茶倒水,大多数时间是空闲的,我趴在桌上写稿,投给省城某报,发了三四篇之后,我得到机缘,来到省城,又因各种机缘,得以进入省城新创办的某报。

我很难不感到庆幸,如果之前我能够借我爸的荫蔽,进入某个单位从临时工做起,我可能就会一心一意对付那个日子了,就不会去省城了,也得不到这些机缘了。

我不是说在小城就不好,但在小城里等临时工转正的日子真的不好熬,逢年过节送礼,打听编制何时解冻,竖起耳朵聆听每一点风吹草动,最要命的是,我知道许多人等了很久,最终也没有入编。

所以当时全家都欢天喜地的,只有我妈冷峭地说,现在高兴成这样,将来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全家都批评她煞风景,却被她不幸而言中,在那家报社工作一年后,因为一件小事,我不得不离开。当时正好赶上冬天,一个人待在出租屋里,不知道何去何从,难道还回小城?我离开时曾发誓,死在外面都不回去了,何况回去依旧无路可走。

最后,在前同事的撺掇下,我鼓足勇气去投奔现在的报社。报社领导很好,一口答应接收我,只是一时还没有我的位置,让我先去某业务部门过渡一下。

我向来不善于跟人打交道,在业务部门肯定是混不下去的,虽然领导是说将来让我当编辑,但我都说了我是悲观主义者,不免要想到,万一将来转不成,我该怎么办。

还是只有继续认真写作。强调认真,是因为我在之前的那家报社,以为只要把工作任务完成即可,写作上放松了许多。而现在,路还长着,我还在路上呢,这项手艺,真的丢不得。正是这一系列的不如意,让我从不敢荒废时日,虽然成绩一般,但起码不再慌张。

和女友聊天,发现很多人都曾有那么几回觉得过不下去的经历。有个女友,十多年前惨遭婚变,突然就没了老公,没了钱,只有一个孩子,和生过孩子之后一直没减下去的赘肉。那段时间,她常常躲在角落里发呆,感觉天都快塌了,她现在挺喜欢回忆这段经历,我觉得是因此,这既是她人生里最坏的时刻,也是变好的开始。

就在最坏的时刻,她不得已地开始了她的事业,到现在,她做得非常好了。这很正常,因为不敢松懈,我们弓紧脊背,奋力前行,这一定比靠天吃饭得到的更多。听上去似乎有点鸡汤,但孟子都说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的确是经得起实践检验的真理。

作者: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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