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红说|为什么不去北京?技术进步让我们住哪儿都行

看《立春》的时候特别有共鸣,为小城文青王彩玲一心想去北京,在2000年之前,几乎所有小城文青都有个北京梦吧?北京是文化中心,是一座具有各种可能性的大城,我们当时所瞩目的许多女文青,比如安妮宝贝、赵波,在上海成名后,都毅然决然地赶赴北京,我不知道她们去干嘛,只觉得,一定要去北京才能达成所愿。

1996年到1998年,我在阜阳,总是跟我的朋友们说,我早晚要去北京。

因为各种原因,1998年冬天,我来到合肥。我当时认为,来合肥不过是一个过渡。某些早晨,我急匆匆地去上班,杂乱的街景在眼前一闪而过,我已经在内心将它们做旧,我想,总有一天,我会在北京,回忆这段暂时的栖居的。

1999年的最后几天,我失业了,失业之前已经有迹象,正好又看到北京某新创办的报纸的招聘启事,我投去简历,如石沉大海。我很快在合肥找到新的工作,去北京这件事,再次被当成愿景而退后。

2000年之后,似乎我没怎么动过去北京的心思,并不是京城居大不易,那会儿房价还没涨起来,北京比合肥也贵不了多少。也不是因为没有机会,有几次,我在QQ或是MSN上看到朋友们发他们所在媒体的招聘启事,还略略打听了一下,但也只是问一下,更像是出于一种好奇心。

为什么不想去北京了呢?我觉得这是技术进步使然。

我们曾经愿意克服千难万险去北京,是因为小城实在太闭塞了。

当年我长期订《读书》,除了半懂不懂地读上面的文章,更留心的,是每期都会刊登的“风入松”的邮购书目。那些书,我们小城的书摊上买不到,新华书店里除了通俗读物就是各类教材教辅。而“风入松”的书目,五花八门,丰富磅礴,我用铅笔在我想买的书下面划线,到邮局汇款,原价之外再加上百分之十五的邮寄费,耐心等上半个月,就会有一大包书从遥远的京城抵达。

至于看电影,就需要更多耐心。通常是我在报纸上看到,张艺谋或是陈凯歌的新作在京城上映了,口碑如何如何,我很开心地期待着,过上半年或一年,差不多就可以看到这部电影了。

小城里当然也没有什么人可以聊天,即使偶尔遇到个把谈得来的,也要注意对方身份,如果人家是有妇之夫,还是躲远点比较好,否则一定是会被人说闲话的。

所以即便小城千般好,我也发出了俄罗斯盲诗人爱罗先珂般的感叹:“寂寞啊,寂寞啊,沙漠一样的寂寞啊”。

后来我到了合肥,情况稍稍好一点,起码我可以在书店里买到更多的书,也能买到正版磁带了。但北京一定更好,所以我还是想去北京。

但2000年之后,一切有所不同了,说得再具体一点,就是,网络进入寻常百姓家,上网成了我的日常。

那会儿我们都看《中国青年报》,我按照上面刊登的网址,摸进了一个名叫“青年话题”的论坛,赫然看到该论坛版主就是李方,之前,他关于黄仁宇等人的文章,引起我和我的同事们的议论。我还遇见了我很喜欢的另外一位作者周珣,她和颜悦色和蔼可亲,我的一篇小文章有幸承她青目,她给予我超出我想象的赞赏。

那个论坛上,高手云集,有苏三、端木赐香、席越,后来创办了大象公会的黄章晋等等。大家每天在上面发帖灌水不止,有时卿卿我我,有时板砖横飞,完全就是一个小社会,成为我日常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2004年,我有幸当选“中青论坛十大写手”,并被邀请去北京参加聚会,但因为时间正好和公差冲突,我放弃了这次聚会,也失去了见识后来叱咤各平台的一众知识网红的机会,如今想来,仍然觉得很可惜。

但我出的那次公差也很重要,是去桂林采访书展,从桂林回来时,我想,我这两年一定也要出本书,哪怕是自费。在飞机上提供的杂物袋背面,我拟了一个目录。

等我回到合肥,第一件事是上网——那会儿只能通过电脑上网,在桂林时我一直处于断网状态,然后我惊异地发现,我红了,在天涯论坛上。

去桂林之前,我在天涯上丢了两个和红楼梦有关的文章,几天不见,下面居然盖起了很高的楼。以前写的跟红楼梦有关的文章,也被有心人翻出来,在一个人流量很多的论坛上,就见我那几个帖子轮番翻滚。

还有出版公司给我发私信,包括我最为心仪的中华书局,原本准备自费出书的我,突然就处于“一家有女百家求”的局面,我得知了网络的威力,也尝到了网络的甜头。

2005年,我的第一本书《误读红楼》出版。

我也因为这组文章结交了天南海北的很多朋友,比如现在已经成为我的闺蜜的陈艳涛,她将我推荐给很多人,有的成为我的编辑,有的则来采访我。其中有篇发在《中国新闻周刊》上的稿件,被华文天下出版公司的老板杨文轩看到,他们当时刚刚策划出版了安意如的《人生若只如初见》,正在寻找下一个有潜力的写作者,于是跟我联系,和我签订了一个两年四本书的出版框架协议……

网购的出现和流行,让我去大城市逛逛街的想法也不再有,虽然我是到2007年才第一次试着在卓越上买了两本书,因为没有网银,选了货到付款,我还有点怀疑,人家能给送来吗?不担心我是瞎写的地址,恶作剧吗?三天之后,当送货员敲开我家的门,我只觉得太神奇了,一个大世界向我打开了。等到我终于办下网银,可以在淘宝上购物时,真的觉得是打开了阿里巴巴宝库的大门。

至于看电影,现在新片上映日期全国同步,来自各公号的各种评论瞬间刷爆朋友圈。早年我的朋友还曾坐着飞机去上海追明星演唱会,如今明星们很乐于屈尊来我们这种二三线城市不说,高铁也让周围的大城市成为近邻,以合肥为例,去南京最快一个小时,苏州杭州上海两个小时,北京四个小时……

技术进步,使得地域不再成为一种限制,和我在一栋楼里上班的几个姑娘做的两个公众号,一个娱乐的,一个女性励志的,都被估值数亿,年入过千万。这在过去是无法想象的。

当然,北京对我还是很有吸引力的,比如我在那里有一帮特别谈得来的朋友,聊得深入乃至于恋恋不舍时,会想起在合肥的寂寞。但我再一反省,这未必是合肥的问题,而是我自己的问题。

在合肥时,我是一个超级宅人,能在家待着绝不出门,这大概像我们会千里迢迢赶赴某个景点,但身边的景点倒不会去。我的微信上,就有很谈得来的合肥的朋友,但相隔不远,倒不好意思提出见面。也许,我应该突破这个心理障碍,主动大胆地走出第一步?

大城市和小城市之间的差距,正在被技术抹平。最近我一个劲儿撺掇娃将来学习量子力学,因为合肥高新区正在筹建国家级的量子力学研究中心,我说:这样,你就能既在爸爸妈妈身边,又能够进入全国最为尖端的研究机构了。

这当然是玩笑,事实上,随着技术进步,将来也许不管在哪个行当,都能够自由穿梭。王彩玲也不必那么郁闷了,她若真有足够的才华,就能够通过网络展现自己,你看横店村的余秀华,不就是这样名满天下了吗?将来,也许还有更多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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