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我去外地出差,行前看见保险柜钥匙在桌子上,觉得有必要把它放置得更加稳妥。我找到一个隐秘的角落,丢进去时,对自己说,看,就在这里,请一定不要忘了。
出差回来,又过了一段时间,有天我需要打开保险柜,便径直走到藏钥匙的地方——我记得是在书架上,某本书和后面壁板之间的缝隙里,我甚至记得,我放钥匙的时候,看见了那本《雾都孤儿》,但是,当我将手向暗处摸索,里面却空空如也。
我赶忙将整排书都挪开,依然一无所获,我干脆将整个书架重新理一下,期间不断发现我曾苦苦寻找的某本书,却没有心思理会了,我将书架翻了个底朝天,不见那把钥匙踪影。
接下来可以切换成快进镜头,你会看到一个特别可笑的人,她翻找了家中所有书架,重点区域重复两三遍,这地毯式的搜索没有取得任何效果。
保险箱里没什么值钱东西,只是有户口本、护照、房产证、娃的出生证等等,我仿佛看见自己奔走在挂失补办的路途上,迎向无数办事人员的后妈脸,这想象让我崩溃。
某人在旁边劝我冷静,说也许它自己会冒出来,但作为一个习惯性做最坏打算的人,我觉得我必须想好后着。家就有一些东西失踪了再也没出现嘛,比如那个存了很多娃娃照片的旧手机。每个人家里都有一个黑洞,东西掉进去就没了。
某人无语片刻,站起来,洗洗睡了。
实在不行就砸保险柜吧,保险柜好砸吗?我去问度娘,倒是看到附近有开保险柜的,但我不确定他们就能砸开我家这款。如果不是此刻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我很想打电话过去咨询一下。
当时钟指向凌晨一点,我独坐灯下,心灰意冷,最后翻出一个帖子,作者说,保险柜生产厂家那里一般都有备份,你把型号报给厂家,对方就能帮你配。
这个办法救了我,第二天一早,我致电生产厂家,居然真的能配,五十块两把。
我刚通过支付宝把钱打给对方,已经抵达办公室的某人打来电话,说他在办公室发现了我半年前给他的一把钥匙。他把照片发过来,正是保险柜的备用钥匙。
如此一来,我有了三把钥匙。
这还没算完,就在当晚,我开冰箱拿咖喱时,不期然摸到一把冰冷的钥匙——它确实在某个犄角旮旯里,不过是冰箱而不是书架,是我的记忆系统出了BUG。(思呈君看到这一段,对我存放东西的想象力表示佩服,她这样一说,我也觉得自己挺机智的。)
回想这一两天我受到的折磨,真想心疼地抱抱胖胖的自己,如果昨天能多一点耐心,我就不会白白受这么多苦。
我的各种内耗里,有一大部分是与对于未来的悲观有关,我经常会对自己说,完了完了全完了,花很多时间郁闷慌张难过,最后都在朗朗乾坤下,发现天下太平,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将有限人生,又切割了一部分用于不快乐了。
不是说我们应该做事应该”做最坏的打算尽最大的努力”吗?这也许是最有毒的一个道理。
找钥匙就是一例,还有一次我去某地录视频微课,行前我紧张到极点,脑海中不断放出我面对摄像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场景,或是,我结结巴巴语无伦次,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耐心等我出丑。
为了不让这种可怕的场景出现,我决定把所有要讲的内容都写下来,大不了现场背。
那是惊人的工作量,每节课二十五分钟,我估摸着要写六七千字,一共是八节课,我要在三四天内写上五六万字,也是非常抓狂的。但是怎么办呢,为了避免最坏的情形出现,只能跟自己过不去了。
就这么不眠不休地敲了两天字,逐渐吃不消,几乎是自暴自弃地关上电脑,想爱咋咋吧,起码前面四节课我还有点把握、
没想到回忆自己写过的文字,比现场组织语言更难,面对摄像头,我不由自主地进入背诵状态,却又想起上句忘了下句。导演皱起眉头:“闫老师,您能不能更加自然一点呢?”
我也觉得不自然,很尴尬,最关键是记不起来,听他这么一说,干脆丢掉讲稿,试着现场发挥。事实上,一切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糟,一气呵成地就讲下来了,原本预计录两天,最后一天搞定,收摊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很轻松。
我后来想,如果一开始我不那么焦虑,还可以更顺利一点,如果一开始我不想象出某种画面来吓唬自己,我就能做得更自然一点。
“最坏的打算最好的努力”这种鬼话说起来悲壮,其实是你不愿真实地了解自己和外界,不愿意承受适当的压力,首先朝地上一躺,然后一厢情愿地以为,可以用一把蠢力气硬扛,这种反智的做法,当然效果不佳。
相形之下,保持寻常心是个更复杂的工程,它需要你摒弃大脑里撒娇般的一声声“我不行”“我完了”,冷静地打量你所面对的问题,衡量自己的实力,选择更有效的方式,这其实才是“最大的努力”。所以,我要说,做了“最坏的打算,就没法尽最大的努力”。
人到中年明白这点,是否可以避开一些无谓的损耗?
作者 闫红 (未经大皖和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欢迎微信朋友圈转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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