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务区不大,12.67平方公里,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年,但仍有一些区域我之前从未涉足,比如翠庭园菜市场。
我是在这个春天发现翠庭园菜市场的,没错,我用了“发现”这个词,因为当翠庭园菜市场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时,简直带着宝光。要知道,我是一个经常驱车二十多公里去逛位于老城区的四湾菜市的人,虽然我家附近还有一家芙蓉路菜市场,但是车太难停,修路之后,就更难停了。
何况这个菜市场算得上丰富,我惊喜地发现了小茴香,在许多年前的许多个春天里,小茴香烧蚕豆,是我舌尖上最美的记忆之一。
只是,小茴香是佐料,我要不了太多,买了蚕豆后,我试着跟摊主商量,我只买一点小茴香可以吗?摊主没有表情地抓了一把,丢进装蚕豆的塑料袋里,我说,你怎么不称?他说,这点还称?你拿走吧。
然后我又发现了荠菜,荆芥,香椿芽,还有脱水的苔干……这么说吧,在合肥的这个菜市场,我几乎发现了一整个淮北平原,啊,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吃不到家乡味道了。
当然,菜市场上最好看的还是人。每一个摊位都是一个舞台,每一个摊主都自成风景。牛肉铺子上的大姐,比大多数文字工作者更能掌握语言艺术,比如说,她这样称呼我:“大美女,要点啥?”
这年头被称作“美女”“靓女”不稀奇,就是个称呼嘛,听得都麻木了。可是,“大美女”,是不是还挺刺激?我的印象里,只有李嘉欣才可以叫“大美女”,一字之差,天壤之别,明知道她对谁都这么喊,听着还是爽。
比她年龄大的,她喊“俺姐”。这年头到哪儿都能听到人喊“姐”,把“姐”这个字也商业化了,一句“俺姐”虽然土,但是土里带着莫名的亲情,让人想起许多年没有见面的堂姐妹们,想起早已远离的故土家园,心中不由得温润柔软起来。
如果她从事文字工作,应该也会有一番成就吧?
那个卖鸡蛋的大姐也亲切,有次我去买鸡蛋,她看了我一眼,说:“今天很冷”,停了一下,可能觉得还不足以对她自己解释我为什么在暮春时候仍然穿着羽绒袄,又说:“骑电动车就是冷。”眼神里有一种同呼吸共命运的懂得和体谅。
大姐真是一个具有同理心的人。可是,优衣库的那种薄羽绒袄,不是一年四季都可以穿的吗?不过下次即使去菜市场我也提醒自己要稍稍收拾一下,不要再浪费别人的同情心了。
将语言玩得更加熟练的还要数那个杀鱼的小白,他有个小小的店面,人气永远火爆,这一方面跟他做的营生是这菜市场上独一份有关:当场杀鱼,去刺,片成鱼片,顾客买回家,做酸菜鱼或者水煮鱼都很方便。
另一方面,也因为他是个有趣的人。小店里挂着大幅海报,他抱着一条巨大的鱼面带微笑,旁边是黄白双色的宣传语:“我是小白,我为自己代言,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自封蜀山‘杀鱼第一人’。”
看,就要这么自信。他收款的支付宝账户名叫做“帅得很小白鱼片”。一点点的浮夸,一点点的玩笑,很时尚呢。而他一边动作麻利地杀鱼,一边还能跟顾客互动几句:“你看这鱼心脏还跳着呢”,“这是黏膜,保护内脏的。”……
有大姐夸他能干,他笑着看一眼妻子,说:“为了我老婆,再苦再累也值得。”说得他那同样能干的妻子也抿嘴笑了起来。
善于表达的人运气不会太坏的,祝他们的生意蒸蒸日上。
(图文无关,来源:新安晚报)
有的摊主没这么口齿伶俐,却也有一种润物细无声的魅力。比如有个蔬菜摊子,是个女摊主,人长得挺俏丽,有次我听到一个顾客夸她家的菜新鲜,她说我家的菜,首先我要看着顺眼,我一天天地对着这些菜,不好看我自己就很难受。
我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听那顾客又问,你老公怎么不一起做了?她说,他现在卖肉。顾客说,好啊,挣大钱去了。
这几个回合的对话,让我脑补出一对争气要强的夫妻,不但能吃苦,还敢于突破。我后来注意到,她家的菜,确实都很新鲜。
每次买完菜,她还会额外送我一把小葱什么的,奈何我很少吃葱,有次忍不住问,你能不能送我点香菜?她笑起来:“能,当然能,你以后要什么只管对我说。”真是一个很可爱的女人呢。
我喜欢在菜市场晃悠,这里还是一个个性博物馆。有人性格开朗,会突然大声叫卖起来;有人郁郁寡欢,很丧的眼睛沉沉地看着地面,似乎他是一片被命运裹挟到这里的落叶,对抗的方式就是逆来顺受;有人不说话,但眼神欲说还休;有人滔滔不绝,但你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图片来源:新安晚报)
我总是在菜市场上看到他们,心里有个错觉,似乎他们是菜市场上特有的风景。有次在街边看见那个卖贡鹅的大姐急匆匆地迎面走来,顿时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又有一次,在某个拐角,看到小白在那里奋力用水龙头冲刷一条条大鱼,感觉像是看到了剧场的后台……
这些,与那些粮食蔬菜以及鸡鱼肉蛋一起,给我提供生存的营养,让我盘桓其间,可以怡然地活下去。
作者 闫红 (未经大皖和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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