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红说||我的蜀山区观花指南

这段时间出门不易,每次好容易出个门,我一定要去看蜡梅。

我居住的区域,有两片蜡梅林,一片在匡河旁边,靠近八中,规模相对小一点,一片规模较大,大概有上百亩,在万达广场东和市委大楼西之间的空地上。我常去的,是规模大的这个。

蜡梅要到十二月中下旬才开花,十月却已绽出细小的骨朵,有一两个月时间,那么多株蜡梅,沉默地各打各的骨朵,好像是一起修炼什么功夫似的,空气里有着玄妙气息,我默默退出,不敢打扰。

到了十二月,位置好光照比较足的蜡梅先开了。对于我,真是莫大的考验,蜡梅最宜插瓶,最好是单枝,影子斜斜地投到壁纸上,姿态横生,平白给房间里添了些静气。最妙的是,几枝蜡梅,就能让整个屋子香得不像话,余光中有诗曰:“母亲一样的蜡梅香”,蜡梅的香,甜而冷,很中国,当是余光中那已不在的母亲给他的整体感觉。

若是在玄关上放一瓶蜡梅,出来进去忽然就闻到了,会忽然觉得生活真的很好。

所以,总是蠢蠢欲动,但还是被残存的公德心压制着,最后,自己斥巨资买了一大棵,栽在窗下。想着冬天的早晨,出门剪一枝插瓶里,该有多么好,然而,真有了自己种出来的花,还是舍不得剪。


蜡梅不比月季康乃馨,插瓶后骨朵渐渐会绽放,可能是蜡梅树枝里纤维太少(所以特别容易折断),不容易将水分引向花朵,花苞永远只是花苞,而花朵,也很快就会因为缺水而一朵朵掉落。

落花倒是有趣,有时候坐在桌前看书,听见细微的啪嗒声,日子显得格外静。但我不忍默默酝酿了那么久的花苞未开先逝,偏偏每个花枝上都是既有花朵又有花苞,我便西门庆似的在旁边转了又转,终究发乎情止乎礼地离开了。

只有前年,始料未及地下了两场大雪,雪后去那蜡梅林,看到雪压断了许多树枝,白茬裸露,触目惊心,一边叹着可惜,一边未必不是窃喜地从那压断的树枝上,折了一大把还没有完全失去水分不算太蔫的花枝,插了好几大瓶,不知道算不算趁火打劫。

蜡梅花苞打得久,开得也久,好像一个霸台的演员,不给新人留机会。可是红梅急着上场啊,它没有蜡梅香,但它泼辣,像个小花旦,又像寻常街巷里的漂亮姑娘,走哪儿都能见着。

报业大厦北边,佛子岭路和潜山路交口西南角就有几棵巨大而繁密的红梅,在蜡梅流连不去之时,它们已经像候场的演员,结了密密匝匝的花苞,等到蜡梅终于无奈谢幕,它们毫不客气地粉墨登场了,一亮相,这世界就归它们了。

《红楼梦》里有一段,写宝玉跑去找妙玉讨红梅,明明是他们家的物业,偏偏要用一个“乞”字,这里的低声下气倒比颐指气使更风雅。文中描写红梅,字句俗套,但写得好热闹“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林,花吐胭脂,香欺兰蕙”,红梅不比蜡梅高冷,就好在这份热闹上。

红梅的颜色多,最常见的是朱砂与宫粉,朱砂颜色深,像黑化之后浓妆的甄嬛,高贵而叵测。宫粉顾名思义,是粉色的,《步步惊心》里刘诗诗曾穿过那种颜色的锦袍走在大红宫墙下,与心上人遇见了,淡淡问候几句,再淡淡离开,宫墙与蓝天是这偶遇的背景,漂亮得让人绝望。

只是红梅宜独处,最多三五成群,要你去邂逅和惊喜,若是一大片栽种在一起,如一大群出色的独唱演员搞了场大合唱,花朵自然委屈,观者也抓不住重点。匡河边有一大片红梅林,齐齐绽放时,引来观者如云,有人对牢镜头攀枝嫣然而笑,有一种交浅言深的唐突。只有用无人机航拍的还可观,像一大片绯红的云,陪伴如带的匡河,再有白色的和谐号远远弛来,像日剧里的场景。


红梅也是戏霸,一开起来就不想下台,冬天都走了,它还不走,好在生得美,像有一种女人,即便徐娘半老,也还是能看的,但最终还是敌不过桃花的青春妖娆。

在天鹅湖北岸,靠近合肥电视台的坡地上,有两棵桃花,我以为那是全合肥开得最早的桃花。有次我在朋友圈里晒了一下,做记者的同事看到了,问我具体方位,要跑来拍。这两棵桃花,就像横空出世的美少女,在人家都还是灰头土脸的黄毛丫头时,一下子就抓住了全世界的眼球。

早年曾经看过吴琼与马兰演的《无事生非》,改自莎士比亚的剧作,两人演表姐妹,男一和男二聊这两姐妹哪个更漂亮,男一说,马兰像三月的桃花,吴琼像十二月的梅花,我妈在旁边笑,说,就是说姐姐更漂亮。我听得纳闷,桃花听上去多俗啊,梅花是岁寒三友之一,多么有格调。

待到肉眼见到桃花,不服不行,俗啊雅啊都与它无关,它只与美有关。

桃花颜色好,比粉红饱和度更高,看着就甜,张爱玲说,桃红是有香气的颜色,它能同时调动几种感官。

然后是那花蕊长长,像忽闪忽闪的长睫毛,顾盼生姿。四格漫画《涩女郎》里有个片段,男人向万人迷表白:我爱你。万人迷卸了妆,男人讷讷地说,我爱你的化妆品。其实卸妆前后的万人迷最大的差别就是没了长睫毛,同理,花蕊的长短,对于花朵的颜值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再有,红花还要绿叶衬,桃花的叶子也美,形状像柳叶,更加饱满圆融一点,色泽最好,青葱少年的那种绿,眉眼鲜亮,带着一点相信自己和世界的天真。和桃花互相映衬,放在一起,是青春正好,珠联璧合。


茶花就不行,单看茶花,花瓣繁密,闪着锦缎般的光泽,形与色俱佳,但是远远看过去怎么就那么颓,后来发现是茶花叶子不鲜亮,自来旧,偏偏又生得那么多,像一个丑陋又强势的男人,让茶花受尽委屈。

能和桃花争竞的,大概只有海棠了。海棠可能是这座城市里最常见的花树,路边有,湖边有,我家北窗下也有。海棠的颜色没有桃花浓艳,它美在一种轻薄无依感,像是细细的吟唱,直唱到你心里去

天鹅湖北岸有一大片海棠林,吟唱就汇成了小合唱,依然是轻柔的,像一个梦幻,加上另一个梦幻。我经常驰过的翡翠路两边也都是海棠,一路相伴,像是路边落进耳朵里的歌声,不庄重,也不煞有介事,被风扯成了几段,却细碎地入了心。

而我最爱的,是我家北窗下那两棵,因为是我自己种的,第二年就开了花,这几年每到春天就开得如梦似幻的,不落也纷纷,对着它们吃早饭,或是喝一杯茶,茶也罢饭也好,都多了一种滋味,冯延巳说:“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能够对着花树吃饭喝茶,也是人生乐事,所以我家的餐厅,在春天里都更加整齐一点。


每一座城市里都有各种各样的花,判断自己与一座城市是不是相亲相爱,就看你知不知道那些花开得最好的地方。不一定是最著名的那些,比如科大的樱花小道,更好的,是只有你遇见过会心过的地方,在湖畔,在街角,在你无意中回首的某个角落,从此后再不能忘记,年年相约。

今年去看红梅,没有那么自由,希望桃花与海棠盛放时,可以不错过它们的每一种姿态,浮生海海,能有几棵花树陪伴着度过,那些平凡时刻,也就有了光泽。

作者 闫红 (未经大皖和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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