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红说||我一个人看书、写稿、吃泡面,到处寻花问柳

在这次疫情之前的两三年,我大部分工作日都是一个人在家里待一整天,不是在写稿,就是在劝自己写稿,通常,我花在后者上面的时间比前者要多很多。

忙,或者是懒,还有一个人实在没有烧饭做菜的兴致,也不想待会儿洗一摞碗,吃泡面就成了我每个中午的常态。听上去是不是有点惨,才不是,不要仅仅停留在老坛酸菜或是红烧牛肉的呆板印象里了,走进去,你会发现泡面是个大世界,同样能够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的吃货本质。

首先需要纠正一点,泡面是不是只能泡。我曾经看过一篇小说,叫《和我的前妻谈恋爱》,里面有个小男孩,爱吃泡面,同时又认为自己是小学生,写作业很辛苦,需要营养,他妈就把泡面煮好,加虾仁鸡蛋青菜炒给他吃。《红楼梦》里的茄鲞一只茄子要配十来只鸡是有点夸张,但是关于美食的一个真理就是,程序越是复杂,做出来的东西就越好吃。

呆在家里吃泡面,得天独厚之处是有燃气灶,所以我吃的泡面都是煮出来的,可以随手添加,基本上是二次创造。那么本来是泡面灵魂的调料就不那么重要了,和正常的面一样,泡面最重要的还是面本身,劲道与否是我最看重的指数。

大概十几年前,家人从韩国回来,韩国友人送了一箱子辛拉面。看到只是失笑,觉得这韩国人也真够可以的,泡面也能当礼物送人,让人万里迢迢地带回国,煮了一包,立即惊为天物,泡面居然也可以这么柔韧。

我过去吃的泡面,质地大多酥脆,所以可以干吃。这韩国的辛拉面,密度极大,坚硬如钢丝,干吃不可想象,估计也很难泡软,但略煮一水之后,既有泡面的光滑,又有拉面的弹牙,我瞬间懂了韩剧里的人,为什么吃个泡面也能一叠声地喊“好吃”。

那箱辛拉面很快吃完,从此韩国泡面成为我心中的的传奇。几年之后,我在超市里看到辛拉面国产了,比一般的泡面贵。我买了几包,煮出来,确实也比寻常泡面劲道一点,但绝对达不到我记忆里那个程度,不知道是面的缘故,还是我的缘故。

辛拉面面条较粗,这点我也喜欢,总觉得粗面才有余地做到弹牙,后面发现并不是。有一种产自香港的出前一丁麻油面,就很细,细而韧,更是难得。

这种麻油面的调料很简单,特色是有一小包麻油。这里面有一种自信,泡面调料都是重口味,跟麻油不搭,只有淡而有味者,麻油才能凸显出来。显见得,这个麻油面,有着不需要浓妆艳抹的好底板。

尽管如此,热衷于对泡面进行二次创作的我,也不甘心就此罢手,卤肉与它不相宜,我一般会丢进去两三个潮州产的牛肉丸,再放两片紫苏,感觉香气里都带着一股港味。

哦哦,紫苏可能不是港味,我在日本吃得更多。反正,就那么着吧。也有泡面厂家也许是提防我这样的拉郎配,也许是想从泡面围城里突围出来,会自己先配上好几种配料。我曾买过一款兰州拉面,包括牛肉、白萝卜、香菜在内的配料,竟然达九种之多,愣是把个泡面,做出了满汉全席的感觉。

当然,也有些泡面,的的确确就是吃面本身。比如各个便利店都有的车仔面。我第一次吃时,也曾狠狠地惊艳,它谈不上劲道,但是面条本身有一点恰到好处的酸味,是自然发酵的酸,比酸菜的酸要略淡,加上海鲜味的XO酱,摇曳生姿,余味无穷,不知道发明车仔面的人,是从哪里来的灵感,也许,是上帝抓住了他或者她的手。

武汉的热干面倒是更突出配料也就是芝麻酱。我前段时间才入了一整箱热干面,疫情期间,成天看美食博主推热干面鸭脖子给武汉人民加油打气,我的口水总是先于泪水流下来。

博主们说的热干面应该是堂食那种,但我固执地觉得,泡面煮出来的热干面,别有风味。想一想,在宁静的中午,走出卧室,脸上还带着刚写完一段字的怔忡,默默烧水,泡面,再把水倒掉,将芝麻酱辣椒油一样一样放进去搅拌,是不是一种别具一格的仪式感?

更妙的是,若是吃着,忽然来了灵感,奔回房间写下来,再回来时,面凉了,香气却更加浓郁了,与啤酒、咖啡、可乐都很搭,堂食的话,没有这样一种好整以暇,也没有这样一种应有尽有。

美食与情境,也是能够互相成全的。

泡面的热度里也有微妙之处。泡面是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不受拉面师傅心情的影响,火候就成了决定泡面口感的最大变数。

像白家的酸辣粉丝——粉丝不是面,不过在我眼里它们都是一类,真是少二十秒咬不动,多二十秒没了筋骨,就要那不早一步也不晚一步的恰恰好。那么怎么把握呢?就得不停地尝,煮的过程中要不停地感觉,最好是在将软未软,能咬到芯子里的那一点硬气时关火,等你盛到碗里,余热恰好把那点硬气软化,成就一碗柔媚可喜的酸辣粉丝。

我是嗜辣者,辣得过瘾,在我这里,也可以是独树一帜的优点。这点,还是要数韩国的火鸡面。

我算是能吃辣的了,几度入川,面不改色,如鱼得水,以前租房子做饭,都不用炒菜,热锅的过程,就能让对面那老太太咳出声。借用王菲的梗就是,我一直觉得,我吃辣的能耐比我写稿的能耐要大,毕竟,我见过比我写得好的,还不少,但我很少见到比我更能吃辣的。

可是这份骄傲,在一碗韩国火鸡面败下阵来。我不是骄傲吗?听说韩国火鸡面特别辣,抱着为国争光的心态去挑战,还特别选了双倍辣那种。拌好挑一筷子放嘴里,那感觉,像是吞了硫酸,口腔成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火焰熊熊地燃烧在唇齿之间,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头上冒汗,手脚冰凉,灵魂出窍,眼前一片空白,简直像一场濒死体验。

细思极恐:这样的火鸡面能够流行,每天能卖出去无数包,肯定是高手在民间。我的吃辣水平并不比我的写作水平高明多少啊。

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他老人家吃得讲究,不过他有厨子有弟子,只管吃就是了。而我如果每天都精细地处理一日三餐,就要花掉我全部余暇。这世上有那么多有趣的事,写稿之外还有爬山,沿湖散步,在早春寻找最先开花的桃树,我那么点余暇,实在不够用。从泡面里发掘更多滋味,进行更丰富的创作,是我必须掌握的技能,我自以为已经入了门,还有兴趣探索更大天地。

作者 闫红 (未经大皖和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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