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红说||如果摆地摊,我能卖点啥

出生于七十年代中期,我屡次深入地参与过摆地摊这个事。

首先是帮我姥姥看茶水摊。

我姥姥是乡卫生院的接生员,随我妈进城之后没了营生,就在宿舍区旁边的大路边开起了茶水摊,极淡的茶水,盛在玻璃杯里,裁成小正方形的玻璃盖着,似乎是一分钱一杯。

这项营生利润有限,和茶水摊最配的是小人书摊,就像现在的书店兼卖咖啡或是咖啡馆放些书一样,我姥姥在茶水摊旁边也摆了个小人书摊。邻居小孩一坐下来就抬不起头,我姥姥不好上前收钱或是驱赶,只是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我还帮我妈卖过羊毛衫。

我妈厂里生产羊毛衫,一度出台一个政策,可以优惠批发给工人,由工人拿到街上卖。一时间,宿舍区的大路上,一个挨一个,摆满了卖羊毛衫的摊子。

我妈也跟几个工友凑了钱,摆了个摊,无奈这生意同质化过于严重,几乎无人问津。大家都不死不活地维持了一段时间,在某个夜晚,约好了似的,齐刷刷地亏本清仓。那天街上很热闹,很多人举着羊毛衫大声吆喝,还有人离开摊位,到路口去围追堵截,年方十来岁的我临危受命,拿着一件羊毛衫,冲到销售的最前沿。

我不记得我有没有叫卖,有印象的是,一个阿姨走过来,笑眯眯地朝我脸上捏了一把,说:“这不是大个子的闺女吗?你也来卖羊毛衫?”——我妈身高大约一米六八,人送外号大个子,足以说明现在的中国人,真的长高了很多。

她买下我手里的羊毛衫,我把钱给我妈时,我妈很高兴,因为我记错了价钱,多卖了几块钱。我沉浸在第一次卖东西就成功了的喜悦之中,全然想不到,要是少记了几块钱呢?这个概率一样大,我妈的老本可能就得搭进去了。

再后来,我没有参与过这种常规化的地摊经营,更像是玩票性质。那时候过年走亲戚都送蛋糕,圆圆的奶油裱花大蛋糕,一个春节能走许多户人家。春节过完,该走的亲戚都走得差不多了,还有几盒蛋糕砸在手里,必须赶在元宵前卖出去,越早越好,不然就有更多饱经沧桑的蛋糕被推上市场,竞争太大。

我姥姥带着我和我弟弟,起个大早,把摊摆在人民剧场斜对面的商店门口。我们驻扎下来时,天只是蒙蒙亮,冷得要命,我把手插在袖子里,站在几盒花里胡哨的蛋糕盒子前,用比汪峰还要迷惘的眼神,看着春节后的太阳从破屋顶上意兴阑珊地升起,不由怀疑起我姥姥的谋略,眼前都没几个人,谁会在这个点来买蛋糕呢?

很快我发现我错了,我姥姥要占领的不是天时而是地利。打我们那个摊子起,一家家的蛋糕摊子都摆起来,我们先据要路津,脚前就成了黄金地段。虽然说眼前是条东西路,有从东往西走的,也有从西往东走的,但奇怪的是,整整一天,从东往西走的,就是比西往东走的多,也就是说,大多数人,都最先从我们摊位前经过。

蛋糕十五块一个,每卖掉一个,我姥姥都很高兴,在她的概念里,这些蛋糕吃掉跟扔掉差不多,卖掉一个等于白捡了十五块。我跟我弟弟,则是喜忧参半,参与了一件事,总希望它能成功,但是眼看着蛋糕一个个卖掉,也不是不失落的,毕竟,在物资匮乏的时代里,即便是饱经沧桑的蛋糕,也自有它的光芒。

以后就没再摆过地摊,但我发现,不只是我,很多人都有地摊情结,做着一个地摊梦。这可能首先因为,地摊是可爱的,它不像商场,稳稳当当杵在那里,不得不说,这种笃定固然带给我们安全感,但安全有时是乏味的。

地摊则会给你带来邂逅的感觉,而且大多物美价廉,在地摊上买一包发圈,一把指甲剪,几个别针,一只不锈钢洗菜盆,都是愉快的体验。我还见过一个男的在地摊上买到了一根可以把钥匙拴在裤腰上的挂绳,他忍不住流露出“原来你也在这里”的惊喜,感觉他寻觅到的不只是挂绳,更是某种已经逝去的生活方式。

想想看,除了地摊上,你上哪里还能买到这样一根挂绳呢?时尚杂志在二十年前就鼓动“不要和把钥匙栓在裤腰上的男人恋爱”,可是,拴在裤腰上确实不容易丢,开门也很方便啊。

其次,摆地摊,是我们能够想到的最后的退路,也是进发的可能。

若是失了业,或者你的工作不赚钱,不足以养家,你会想干什么?当然是做个小生意。成本低,也算是创业,我妈一直想弄个小铺子卖茶叶蛋和卷饼,她听说过无数卖小吃发大财的传说。 地摊成本更低,不要租金,不要装修费,也不用赌市口,打一枪换个地方,那种漂泊不定固然辛苦,但也是探索城市的一种方式。

当然,我知道,真正的摆地摊,来不得半点浪漫,我现在住的房子旁边有一片地摊。以前不但城管管,物业也要收钱,有时还有闲杂人等来骚扰,我就曾见一个男子拿个铁棍将一个个摊子敲过来,卖小吃的妇女露出妩媚的笑容,他看也不看一眼,他并不是城管和物业,只是收钱的。如今鼓励摆地摊,这方面会好一点,但同行之间的排挤会不会来得更严重?毕竟参与者更多了。

还有朋友更进一步地想到蚊叮虫咬,想到防晒,中产们,你们确定真的可以去摆个地摊?摆地摊最重要的是短平快,你们的生活,已经被各种理念填充得太笨重了。我保证,就算没人赶,你们的地摊,也摆不了三天。

但是我理解你们的蠢蠢欲动,不管是为可能的下坠做准备,还是跟平行宇宙里另一个自己握握手,都是有趣的。我也爱看那些“假如摆地摊,我可以卖什么的”设想。我想了下,卖卷饼我没有手艺,也没有力气,卖小商品,利润微薄其次,我干嘛去抢比我还难的人的生意?

有人建议我卖自己的签名本,我报以两声“呵呵”。

我要卖的,是我自己喜欢,多少也还有些利润回报,也不挤压最底层人民生计的东西,找到这样的东西,好像不太容易。也许我可以卖我最爱的小家电?什么小风扇,自动洗手机,自动打包垃圾桶……在地摊上卖这些,是不是显得特别清新脱俗?最妙的是,卖不掉,还可以送朋友,时隔多年,对于做生意这件事,我还真没有小时候的信心了。

作者 闫红 (未经大皖和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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