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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圈里有好几个房产中介，我很喜欢看他们的文案，比如有一段是这样的“律师盼你告状，医生盼你生病，美容盼你长痘……只有我们做房产的，盼你结婚生子搬新家，升官发财住豪宅。”
这话虽然对律师、医生、做美容的有点不公平，但后面那段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是发自肺腑。
他们还喜欢发一张中介和客户的对话截图，客户说，那个房子我很喜欢，但要跟家里人商量一下，我怕买贵了。中介答，别怕，那房子已经卖掉了。
这截图十有八九是中介仿造的，那种信息不对等带来的优越感和威慑力有点无聊，但好房子的确转瞬即逝，哪个中年人的记忆里没有几套患得患失错过的好房子呢，像错过的恋人一样让人惆怅。
后来我看到有卖衣服的也模仿这个文案，十足的东施效颦，一件衣服卖掉了能吓住谁啊？抄袭这个文案的，既不了解人性，也不了解自己的实力。
对于中国人，房子不但是个大事，还是一直要面对的事，一开始是刚需上车，然后是改善置换，再然后还要囤个房子作为投资，毕竟通货膨胀不可无视。我所在的这个城市的某些区域，房价这几年一飞冲天，而且没有落地的迹象，但凡不是餐风饮露之人，手里再有点余钱，就不可能没有买房的紧迫感。
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跟中介打交道。2013年，有消息说4月还是5月买卖房产会被征缴百分之二十的所得税，一时间人心惶惶，几乎所有人都在买房或卖房。
当时我有个房子闲置，我一直想把这房子卖掉，换成学区房，只是性格懒散加上孩子还小，这种不急之务一时排不上日程。忽然听到要课以重税，少不得要行动起来，一买一卖间，把自己闹腾得人仰马翻。
先说卖房子，中介很奇怪地让我和买家待在两个房间，他在中间来回传话。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玄机，只知道，当时包括现在中介费通常都是买家出，但他额外跟我要了三千块钱。
买房子就更复杂了。神秘的卖家在外地，中介在中间传话。诚实地说，那个房子，我不是很喜欢，顶楼不说，还靠主干道，说是loft，层高只有4米5，被隔成两层，楼上只有两米高，多少有点压抑。
但架不住中介能说会道，明明打电话是要回绝他，却被他一通吓唬，变成必须要买非买不可现在就得买。价钱自然是一分钱也讲不掉，他的意思是他手里还有三四个买家在等着，觉得我有诚意才推给我，买家不涨价已经很客气了，就我手里那点钱，上哪买个像样的房子……我心理防线瞬时间被洞穿，还能怎么样？只能是买买买。
直到去房产局办手续那天，我和卖家才见上面，中介一路催促，我连那合同都没能扫一遍。其间中介还悄声对我说，你知道卖家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然而他还是说出来了，不过是开发这个楼盘的一个副总。
某虽不才，见过的高官巨贾有限，但一家不怎么著名的房地产公司本地分公司的副总，还是吓不死我的。我认真反省了一下，还是我气场太弱，跟人打交道时习惯性傻白甜，碰到好心人固然会受到善待，但在这个中介眼里可能就是没见过世面，好欺负。
后来又去那家中介公司处理一些善后事务，他的同事似笑非笑地对他说，你真可以，这个房子好多人都没卖掉，就你搞定了。我心里顿时很不是滋味，感觉智商被人摁在地上摩擦，回想买房的每一步，像梦魇似的，都被中介牵着鼻子走，如果我足够清醒，断不会买这么一套房子。
一想到这件事就很生气，看这房子越发不顺眼，几年后打算卖掉，这时，我吃惊地发现，这种破旧小学区房跑赢了正儿八经的住宅，每平方价格高出两成。
我好像得感激那个中介花样百出的威逼利诱，尽管让我赚钱并非他主观意愿，而是房市的风云叵测使然，但是客观上就是他让我赚钱了，这事儿，上哪说理去。
与他形成对比的是我紧接着遇到的中介小余。房子卖了，不还得买吗？这么一大笔钱不能留在手里，我又开始看房了，还是看小户型。中介小余很热心，听说我的诉求，他说，这样的房子有大把。
听听，多实在，我也不着急了。小余带我看了好几套，确实很有挑头，跟上次被迫选择不同，这次我悠游地看中了一套。
这个房子离学校很近，装修得很好，视野不错，四十多平米居然还装了暖气，最难得的是，它不是那种一梯许多户的公寓，是两梯四户的住宅，不用担心挤电梯，总之左看右看没啥毛病，价格是128万。
我有点心动，这时小余说，楼下还有一套，便宜三万块，房东下个月回来。
听他这么一说，我犹豫了，毕竟三万块钱呢，只是等一个月而已。看眼下的形势也不是很紧张，不妨再等等。
但一个月后，我忽然变得很忙，无暇再管买房子的事，等我回过神来，那两套房子都已经卖掉。又过了几个月，那个小区又出来一套，三楼，本来就是简装，保养不善更显破旧，价格倒涨了十几万。带我来的小余看了也摇头，出来之后，跟我说，花一百四十万买这个房子，确实有点不值得。
看出来了吧，小余就是那种不图赚中介费，真正为客户着想的中介，他身上有一种旧时代的诚恳气质，跟他打交道非常踏实。不过，半年后，我们看过的那些小学区房以让人目瞪口呆的速度飞涨，而这时，各种纠结的我还在持币待购。
我一点不怪小余，他只是一个有良心的人，否则就会摇唇鼓舌劝我买了，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只是有良心的人，在稳定的背景下才行得通，而房市是动荡的，荒谬的，如胡兰成所言，江山与美人，都落入荡子手中。动荡岁月里，不老实的人才能成事。
再说了，买不买的，不还看我自己吗？买房这么大的事，都要人连哄带骗才能做决定，就我这情商和智商，还指望暴富？
最后还是在小余手里买的房，跟他合作，也许赚不了大钱，但他一定不会坑我，我始终可以掌握主动权，别管买得好不好，不会有那种屈辱感。当然，后来买得也还不错。我猜这种靠得住，也许是小余这个老实人在这个行当做得还不错的重要原因。
像这两位中介，各有所长，但都是中介圈里的普通人，不久前，我又见到一个中介，那才叫长袖善舞，是个神乎其神的大神。
我表姐想给她儿子买个婚房，看中了某个房子，价格非常美丽，美丽到让我疑惑，她也有点疑惑，让我陪她一起去跟中介谈。
到公司我发现这个中介挺牛，有一个单独的办公室，桌子上放着一本《心理学通识》，他自我介绍姓邹，姑且称他为邹老板。
邹老板并不着急跟我们谈房子，先问到底是投资还是自住，投资的话要注意一二三哪几点，未来十年，这个城市将朝哪个方向发展，他还知道一些来自高层的内幕，对接下来的新财富热点一清二楚……
他口吐莲花滔滔不绝，若是手里有个羽毛扇那就是诸葛再世，任凭世间云卷云舒，他胸中自有一番韬略。感觉就这水平，干个规划局长都绰绰有余。
我忍不住问，这些年来你买了几套房呢？他微微一笑，说，除了瑶海北城我都有布局。
听听，人家不叫买房叫布局。我换了个问法：“你一个月房租能收多少？”这个问题他愿意答：“八万。”我恍惚间觉得他是大神下凡来体验生活的，不由感叹：“那你可以躺着了。”他再次笑了，说：“我的小目标是买31套房，月月收房租。”
他的话让我产生很深的代入感，谁不想过这种日子。虽然对他哪来这么多资金也有一丝疑惑，但是，我以前懊悔自己错过的那一套套房子一个暴富的机会时，曾想过，如果有人踩准所有的点，鸡生蛋蛋生鸡，现在会不会是个亿万富翁？眼前这个人身家应该没有亿万，但就是那个踩准所有的点的人。
再回头看关于他的一切，简陋的办公室，他过于朴实的着装，样样都闪着隐形富翁的金光。一时间，我简直庆幸跟表姐来这一趟，我要请他做我发财路上的引路人。
然而，跟着这位大神发财的路并不顺利，首先，他指点完江山后徐徐地告诉我们，那个房子昨天已经被人订下了。他抱怨我们昨天不能决断，作为在大时代里再次错过机会的小人物，我们也无话可说，只有灰溜溜地告辞，叮嘱他再有房源想着我们点。
还没到家，他的电话打来了，说那个小区还有个房源，楼层要差一点。也不是差很多，你要吗？
敢不要吗？都抢房抢得这么白热化，又听他纵横捭阖了一大通之后，更担心时代抛弃我们时托这位中介来打招呼还被我们忽视了。赶紧跑回去，满心想着交钱搞定，但是他却告诉我们，就这一会儿功夫，卖家改主意了，惜售了。他对这个不讲信用的卖家也是一肚子火。
好吧，就当没缘分吧，再次出门，路上接到他的电话，说那个卖家又愿意了，但是要涨价，涨二十万。虽然卖家这样做很差劲，但是人要有大局观，风物长宜放眼量。
大神的话，怎么可以不信？表姐最终咬牙买下了那套房子。但我这种多疑的人，事后一想，不由怀疑最初的房源是他杜撰的，买下的这个房子标价本来就是这么高，只是爱读心理学方面的书的他，卖房也要卖得有技术含量。我还怀疑，他的那么多房子，是不是某种人设的一部分，就像带货的网红，首先要把自己打扮成人生赢家。
但不管怎么说，表姐的房子搞定了。随即房价又涨一波，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在这样的大环境里，那些带你买成房子的人都值得感激。这样说很像个黑色幽默，事实上，我更愿意房价平稳下来，大家手里的钱可以用在吃喝玩乐其他地方。
有意思的是，有的中介也是这么想，小余说，房价飞涨，房东惜售，倒不如平稳点，有长久的生意可做。可能中介里有急功近利之徒，更多的，还是平平常常的打工人。
作者 闫红 （未经大皖和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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