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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红说||这世间最为悲壮的英雄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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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个发现,那些年轻时刚烈火爆的女性长辈,清一色地变成了好脾气。

有次亲戚聚餐,二婶夸我气色好,又叹我堂妹不行,我妈谦虚地说我的身体并不好,工作太忙太累了。

两个人居然为了谁的闺女身体更糟糕,一本正经地辩论起来,声音也不由提高了八度,以至于在另外一桌的我堂妹,警惕地朝这边喊话:“妈,你在说啥呢?”

我看到我那曾经威风八面的二婶,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甚至还很可爱地偷偷吐了一下舌头,小声跟我妈说:“她不许我说这个,一说这些她就生气,好心都成了驴肝肺!”

我非常震惊,我二婶年轻时是某企业负责人,威风八面,说一不二,在家里气场同样强大。

有次我去他们家找堂妹玩,正聊着,二婶丢过来一个干净床单,让堂妹把脏的那个换下来,堂妹聊得太嗨了,顺手就丢到波轮洗衣机里。二婶勃然大怒,扯着她耳朵问她长这耳朵有啥用?上线上纲地足足骂了半个小时,让我这做客的脸上都挂不住。

我把这对比说给堂妹听,堂妹也笑了,说当年对她来说,当年她听见老妈咳嗽都能感觉到杀气。没曾想这几年,老妈的脾气倒改了不少。

这两年二婶还学会用了微信,一开始老给堂妹发陌生男孩的照片和简历,还时不时转发一下靠不住的“保健”文章,比如《水里放它经常喝,横扫体内十年毒,年轻二十岁》、《晚餐决定你的体重和寿命,看完你就懂了》、《每天一碗,手指月牙回来了》……

有时一天能发五六条,让堂妹不堪其扰,跟她妈说,我每天要在微信上处理很多工作,你老发这些很干扰我哎。二婶就不怎么发消息了,那些“保健知识”她都发在朋友圈里,再@堂妹一下,以示提醒,又不那么扰民,却让堂妹更加哭笑不得。

听堂妹这么一说,我想起我妈也经常这样干。再进一步想到,我们只看到七大姑八大姨以那些荒诞不经的所谓“保健知识”刷屏,却不知道,每一条朋友圈背后,可能都悄悄地@了他们的子女,他们不像我们那样了解有许多都是骗粉的谣言,宁可信其有地转发,不过是希望我们能够活得更好一些。

这样的爱,既笨拙,又可笑,那种用心良苦,却也能让人笑出眼泪来。说到底,他们收集这么多的“保健知识”,对我们唠叨这么多,不过是担心我们的身体,希望我们健康。

再来说我妈,年轻时也是个暴脾气,一言不合就上手,虽然只是在我肩上背上甩几下,但之前已经是乌云压顶,雷霆万钧,我身体的某些部位早已僵硬、收紧,积蓄微不足道的抵抗力,去应对那巴掌挟裹着风声与压迫感的降落。

让我妈动怒实在是一件太容易的事,考试没考好,作业没写完,把才穿到身上的衣服弄脏了,放学跟小伙伴们疯玩想起回家时已经太晚。在我的青春期,更是容易让我妈不顺眼。有天早晨我从绳子上扯下最喜欢的那双袜子穿脚上,立即被我妈目光如炬地发现,那袜子根本就还没晾干。

女孩子这么臭美,不是很正常吗?但我妈觉得不正常。

毕业后我考到了离家五百里的省城某单位,被录取的消息传来时,全家都很高兴,唯有我妈在旁边冷眼以对,说:“现在这么欢天喜地的,说不定哪天一分钟都不想待呢。”

这话说得实在不合时宜,一向忍气吞声的我都生气了。过了很久之后,我才明白,我妈就是不希望我离开。

后来是我爸告诉我,我妈有次发烧,头疼得抬不起来,只能在床上躺着,我爸递药端水时,我妈忽然说,闺女一个人在外面,她要是像这样生病了,谁又来给她递药端水的呢?

听着我爸的转述,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从不知道,我粗线条的老妈,还有如此细致温情的一刻,然后又想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妈似乎,再也没有像过去那样,气势汹汹过。

每次我回家,她都在厨房里忙来忙去,做各种吃的尚且不及,根本没有余暇再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嘴里说的都是要注意身体,不要只顾着工作,健康才是第一位。

倒是我,长期在外面,工作烦乱,少不了积攒下一些负能量,气场同时增强,不想看谁脸色时,就真的不看。

回来面对爹妈,虽然心里一再提醒自己要做个孝顺女儿,但有时还是难免失控,扯着嗓子就嚷嚷起来,搁过去我妈早就暴跳如雷了,但现在,她只是默然不语,手里该干嘛干嘛。

不知怎的,对于我妈这一变化,我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有一次我去汽车站,接朋友,下了点小雨,我撑着伞在出站口等着,就见旁边一个老太太,站在一地的大包小包旁边,细雨濡湿了她灰白的头发,她的肩膀瑟缩着,眼神怯怯地朝我看过来。

她终于操着浓厚的乡音向我开口,我听懂她是要跟我借手机,给她闺女打个电话。我帮她拨通,递给她,听她告诉那边,她到城里来了,现在在汽车站门口。

挂了电话,她再三向我道谢,说她闺女马上就来接她了。我一半关心一半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不提前通知,她说早晨她起床喂鸡,忽然想给闺女炖个汤,就抓了两只杀好了带城里来。她不知道汽车几点能到,怕让闺女白等着,原打算到了以后再去打公用电话,没想到现在小店也不装电话了,她想跟人借,又张不开口。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有点余悸未消同时也很庆幸,说碰上了我这样一个大好人。我听得突然很想掉眼泪,这个老太太,平时怕是不怎么出门吧?对于她来说,外面的世界因陌生而可怕,但她想女儿了,硬着头皮就出了门,搭着小蹦蹦来到镇上,再从镇上转车到县城再到省城,一路上,许多个环节都让她感到无措,她一路通关打怪大冒险,终于,出现在我的眼前。

她的惶恐与茫然,是多少父母的缩影。他们深爱自己的孩子,想为他们做更多,但是,在这个时代里,他们已经被甩倒了边缘。

他们大多没有多少钱,从牙缝里攒下的那一点,没准还早就贴补了我们的购房首付。他们看我们日夜打拼,精疲力竭,他们想为我们做点什么,但在这个他们自己也搞不定的时代,又怕无端地给我们添乱。这个老太太的不告而来,内心,怕是也有一份怕被拒绝的忐忑吧。

我们的父母,曾经强悍自信但有时也失之于简单粗暴地爱着我们,当他们不再强大,那爱还是那样固执,任我们各种不领情,也没有丝毫消减,这真是世间最为悲壮的英雄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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