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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尽山复起,宛若龙眠形。昔年李参军,爱此山水清。投簪赋归去,筑室当林埛。兴来索素绢,握笔濡丹青。写就山庄图,墨妙如天成。”这首吟咏龙眠山的明代诗歌,脍炙人口。诗中的“李参军”,就是曾任职泗州参军的北宋大画家李公麟。大概自李公麟隐居于龙眠山、号龙眠居士,所绘“龙眠山庄图”又闻名天下,写龙眠山的诗文就层出不穷了。
真是荣幸呀!我的故乡桐城这座千年古城,就坐落于龙眠山麓,故而桐城又称山城、桐山,而“龙眠”也历来是桐城的别称。明清时代的桐城县志称:龙眠山在县北五里,与华崖山(今称大徽尖)并峙。
桐溪 吴苏琴/摄
魂牵:“笔记还吾庐”
“城上青山如屋里,东家流水入西邻。”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王摩诘,怕不是也曾来过桐城吧?这里,隔城是四季的明媚山色,青鸟徘徊,白云倦游,城外有山溪缠绕、麋鹿往返。“桐城好,隔水有桐溪。分来水路丹犀北,流入山城绿亩西,浇灌足耕犁。”明初的知县胡俨真是有大智慧,他引清溪入城,穿街过巷进人家,滋润着千家万户;溪水出城后,又浇灌着无数良田,养活一方百姓。至今桐城中学校园里,胡俨的引水工程桐溪塥,依然奔流不息,激荡着古老桐城人才奋兴的文脉。
爱龙眠的李公麟,将龙眠最精华的二十处景点,都收入了他的“山庄图”。我以为其中最妙的就是碾玉峡,毕竟被前人称为“龙眠蓬莱”呢。多少人迷恋这里的深壑飞烟、翠嶂屏立,徘徊不忍离去。你看那峡谷两岸,壁峭如拱起的鱼脊;再看那瀑布飞流直下,冲进峡边深沟状的“碾槽”时,就如跳珠溅玉一般,难怪叫“碾玉峡”;但这些珠玉很快就变成了一条摆头摆尾的玉龙,所以人们又称这里为“玉龙峡”。
你要说龙眠山,就不能只说龙眠山;你要说碾玉峡,当然也就不能只说碾玉峡。我生也晚,不知道是爱上了李公麟,还是爱上了“百科全书派”大学者方以智,也渐渐地爱上了龙眠山、爱上了碾玉峡。对我来说,读李公麟、读方以智,就是读碾玉峡、读龙眠山、读桐城;而游龙眠山,游碾玉峡,就是读李公麟,读方以智,读桐城方氏。
方以智的祖父、明大理寺少卿方大镇,最爱这里的“泻峡飞泉”;仲祖父、明户部主事方大铉则干脆以“玉峡”自号,在这里筑起玉峡山庄、建起玉龙亭。方以智的伯姑方孟式,偏爱这里的幽崖白云、明月山泉,诗曰:“何处春深好,寥天洞外峰。白云奔似马,明月放如弓。碧水环丛竹,幽崖立怪松。茅亭经一卷,钟度暝烟中。”而在他父亲方孔炤眼里,这里是“琢玉 散诗”和“挥墨谈骚”的最佳之处。
可要比起来,还是方以智更爱碾玉峡。峡边的寥一峰,是他自幼就随 父读书的地方,他称这里为“寥一洞天”,在《龙眠后游记》中写道:“余生长龙眠,岁徜徉期间……余幼读书处,在寥一峰下……寥一峰之右为碾玉峡。碾玉硖又余叔王父计部公寤歌地也。此地为龙眠最胜。嶙峋壁立,飞泉澎湃。坐其下,耳无雷声,泠然若有所忘。计部公乐之,筑室其上,取以为号……六叔尔止,寓白门,不得归而乐之矣。”
方以智文中提到的计部公,就是他的仲祖父方大铉,六叔尔止是方大铉之子方文,与方以智年龄相若且同学。钱谦益称方文是诗坛国手,因号涂山,方文诗体也被称为“涂山体”。年轻时的方文,喜欢游学四方。方以智有诗《送尔止六叔远游》:“龙眠碾玉峡,司徒公所居。自构搴兰馆,著作皆璠玙。乌石托竹林,尽读连理书。今先事远游,挟剑横五湖。家学在千古,所重非轩车。顾盼天下士,慎勿夸子虚。海岳得奇观,笔记还吾庐。”
远游而去的方氏学人,挟剑五湖、顾盼天下,却仍然警醒着自己“家学在千古”,仍然惦记着要“笔记还吾庐”,传承方氏家学。明清鼎革后,流寓他乡的方文,依然念念不忘碾玉峡的“瀑飞千丈雪,谷响万年雷”,渴盼着能回到龙眠山,“松筠依旧栽”“废业想重兴”。不得不逃禅为僧的方以智,流离万里之外,却一直梦想着枕流碾玉峡:“嗟乎!使得竟返故乡,于此枕石漱流,读先人之书,岂不乐乎?”
梦绕:“招我正是春明时”
写到这里,忽然想:如果我只提明代,宋人或许不甘心呢。如被誉为“宋诗开派”的北宋梅尧臣,曾担任过桐城主簿,骑马龙眠山中,写自己为老虎所惊骇:“马行闻虎气,竖耳鼻息胁。遂投山家宿,骇汗衣尚浃。”被认为是“李白转世”的诗人郭祥正,曾担任过桐城知县,与投子寺的修颙禅师为知交,写有龙眠山长歌,高咏“桐乡山水天下名,龙眠气势如长城”。郭祥正的顶头上司王安石,离任舒州通判多年,仍不忘桐城,每咏“今日桐乡谁爱我,当时我自爱桐乡”。尤其是被誉为“宋画第一”的李公麟,一幅《龙眠山庄图》,引得苏轼、苏辙、黄庭坚等极其向往龙眠,询问“诸山何处是龙眠”?苏轼甚至表示晚年就来此归居,可惜时运弄人,他应该抱憾千年了吧。
进而又想,如果我只提方以智家族,其他桐城先贤会批评我偏心。毕竟,明清两朝凡能诗能文的桐城先贤,几乎都游过写过龙眠山,龙眠山的题咏也因此而蔚为大观。他们也都熟悉李公麟所绘的二十景,这些景点,今天依然历历可循,依旧烟霞满幅。
他们在山中建别业,啸傲于林泉。如左氏三都馆,如姚氏瑞隐窝,如何氏别峰庵,如张氏赐金园,如马氏玉屏山庄等。即使居于城中,也一定要面山而居,建楼望山。三百多年前,钱澄之登上了城中的吴氏叠翠楼,眺望着龙眠山,感叹道:“吾每登楼睇望龙眠,李伯时之所画山庄遗址,仿佛可见。”宰相张英在大内看到了李公麟的山庄图粉本,就更加日夜惦记归隐了。他在诗中梦想着:“招我正是春明时,春烟春雨尤离奇。山翠倏忽分浓淡,峰腰云影时时移。”“应是公麟捉笔在空际,伸纸泼墨写山势。楼头百幅龙眠画,雨岫晴峰落埤堄。”
山河:“松筠依旧栽”
桐城先贤也爱以龙眠为号。如方苞自称“龙眠方苞”,方以智自称“龙眠愚者”“龙眠山下一狂生”,方正瑗治印“龙眠画中人”。张英张廷玉父子都自称“桐山张英”“桐山张廷玉”。而以“龙眠”冠名的诗文集更有诸多古籍珍本。清初潘江辑成大型诗歌总集《龙眠风雅》,选录从明初到清初,三百年间五百五十余位桐城前贤诗作一万五千余首,近三百万字,皇皇近百卷。
类似以“龙眠”冠名的诗文选集,同时期还有《龙眠诗传》《龙眠诗选》《龙眠古文》等,清代中后期则有《龙眠识略》《龙眠丛书》等。更何况,因为李公麟的影响,桐城几百年来翰墨飘香,《安徽画家汇编》一书中,就有桐城明清两代书画家近140人,他们多写龙眠山水,难怪被今人誉为“龙眠画派”呢。
如果再联系到佛教典籍中的舒州龙眠山、舒州投子寺,那故事就更多了。限于篇幅,免了免了。回过头来,再说方以智所称的“龙眠最胜”碾玉峡吧。你知道碾玉峡碾的究竟是什么“玉”吗?
窃以为:那就是诗歌之玉,从唐代曹松、宋代朱氏文学家族,到清初《龙眠风雅》、清末《桐旧集》,千余年来的大雅新声;那就是文学之玉,从明末方以智的“文章薪火”,到引领有清一代文坛二百余年的文章道统桐城派;那就是学术之玉,从布衣大儒方学渐道衍桐川,奠基桐城方氏学派,到百科全书式哲学家方以智为集大成者,延至清初启汉学先声;那就是艺术之玉,从李公麟的丹青妙笔,到明清以来大家辈出的龙眠画派;那就是气节之玉——从明初方法的毅然沉江,到明末左光斗拼死朝堂、张秉文喋血济南、方孟式大明湖自沉,再到孙克咸血染沙场,方以智拜谒文天祥后,于惶恐滩蹈水完节……
一山、一城、一河,山是让我魂牵梦绕的龙眠山,城是别称“龙眠”的古老桐城,河是山溪汇奔而来的龙眠河。作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我的家乡桐城市近年来围绕着这“三个一”,致力于弘扬优秀传统文化的“两创”,推进古城文旅融合发展,着力打造“人文胜地”,在皖南“大黄山”国际文化旅游圈中,越来越显现出自身独特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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