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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杨在儿子出生一岁多的时候忍无可忍，自己偷偷摸摸地开始投简历，简历上写道“只要不让我在家带二宝，一千块钱都干。”
还哼哧哼哧地投了两份，收到两份面试邀请，一份是奥特莱斯电影院放电影，一个是去某公司当司机，放映员面试后没有下文了，司机这个看到他一千块钱工资的要求，又不需要五险一金，立刻和他签署了三年兼职合同。我在楼下等他，看他潇洒地拿着合同下来，我就知道：社会套路深，老杨才入坑。
合同上签署的是董助+行政+司机，后来才知道他还兼任内勤+外勤+档案室+销售，总之吧，老板把不知道找谁干的，或者别人不想干的活都给了他，行政一共四个人，其中两个女同事怀孕、生产期，但是老板也不让他白干，给他各种允诺，比如工作满一年工资涨10%，比如用他身份证给公司办理车贷、起早贪黑陪着老板跑客户、伺候饭局，说年底老板业绩算他1个点之类的。
老杨也真上头，累成狗都坚决没要老板提出的二千块钱奖励，只是提出来想休息两天陪陪老家来的父母。
有一周，他周一到周日去了不同的七个地市，披星戴月地出车收车，当天哪怕凌晨回来都算一天，这样既不用住宿费，也不算出差没有差旅补助。这样哼哧哼哧地干了一年多，老板的各种承诺都慢慢变得让老杨认清了社会这个词。但是老杨始终无所谓，他不为金钱所动，只为躲带娃之劳累，视金钱如粪土嘛就是这么清新脱俗！
后来过年，家公病重，老杨临走的时候回不来，滞留在家乡，和公司辞职。老板一直不批，让他尽管放心在家休假，不管半年还是一年，始终都等他回来！听到这个话，情深义重的，我都有点感动了，但是老杨磨磨唧唧，哼哧瘪肚的，坚决不肯再回去了，任公司如何的情意绵绵，三请四邀的，老杨都似乎铁了心。
家里有病人，真的会改变人的三观，甭管这个人之前是多么的荣辱不惊，去留无意。直面生死的时候，出窑的砖都会颤抖。
四月份，家公稳定了些，老杨回来了，去单位拿了自己的私人物品，听说老板还惦记他呢，他吓得赶紧跑了。然后就在家里各种开始体检，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连肠子和胃都捅了一遍，能补的补，能割的割，比起前几年他确诊淋巴癌晚期前一晚还带着两台笔记本电脑，在病床上工作到深夜的他来说，这个转变确实有点大。
父亲老了，儿子尚年幼，他，似乎突然开始惜命了。
就这样，漫长的四月磨磨蹭蹭地过完了，五月也来了，我有意无意地开始敲打他，是不是要投投简历呢，是不是要看看找找工作呢，他非常不积极地在我的紧锣密鼓中被迫去面了一个试，对方要女的，然后要会做公众号的，会作图写文案的，成本低一点的。他是个男的，也没做过公众号，想要的薪水还要高出50%。但是他去了之后，老板改变取向了，觉得男的也行，贵点也行，没经验也行，即刻上班。
老杨有点沮丧，没有想到混吃等死躺平摆烂的日子，就这么“嗖”的一下就被他利欲熏心、灭绝人寰的老婆给结束了。
然后他开始装模作样地去上班了，好像一个撞钟的和尚，而且公司到点上班，到点下班，上班比我晚，下班比我早，还双休，也不加班，工资比之前还高很多，他慢慢地开始体会到了什么叫没有比较就没有幸福。
发型师和我说，你家哥以前一年用不了一次洗剪吹套餐，现在可好，不到一个月来一次，天天这小头型整的，可以。我也发现他工作得心应手后慢慢地享受起这种人到中年，半老不少，要死死不成，要摆摆不烂，要躺躺不赢，要浪腰不行的状态下煞有其事的存在感了。
但是老杨还是一个内心有点小傲娇的人，他都长了三四十斤，还坚称自己是当初那腰身二尺三的苗条英俊美男子，他明明享受可算找到借口扔掉家里和孩子去巴巴地工作，但是表现出来的还是那种天高云淡，宁静致远的飘香气息，说“不就是个工作嘛，打工嘛，balabala”。但是老板让他三更起他从来不会三更起，必须二更半到，话说，这么训练有素，任劳任怨，政治可靠，专业过硬，人品抗压的男人还得是咱们钢铁熔炉锻造过的。
可是，不久后，家公又病重了。他一着急又要辞职，公司还是那个话，先请假再说。话说这个年月，这个话本身已经够暖人心的了，老杨顾不上那么多，已经放下内心对公司和老板的愧疚之心火速赶回北方。
这一走，就是数月，这期间，恰逢八月十五，公司还特别把福利放到小区门岗，令老杨内心又为之一颤。他不善交往，我给公司行政负责人发信息表达了内心的感激之情和为人子女的拳拳赤子之心，公司领导表示理解。后来家公病故，老杨觉得离开公司太久也回不去了，只想着今后又开始成为社会闲散人员。我发了这个消息给他公司行政领导，领导表示哀悼和慰问，并且很快表达老板的体恤之情，给了一千块慰问金，并且通知老杨，请假期间工资按照一半结算。老杨在那个悲痛难抑的时候，长叹一声，又觉得人间值得了。我们作为旁人，都眼眶一热，感慨，要不说人家浙江老板能做大做强啊！
头七结束，本来打算五七结束再另做打算的老杨就着急忙慌地和我一起返程了，他说了句良心话“不能一直请假啊！”临走前，给公司的同事全部买了当地特产，几十公斤发回来，我打包打了半夜。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一个不靠这些安身立命的男人，经历生死和人间冷暖之后，突然开始懂了点人情世故。
老板和同事都说他太客气了，他也很高兴，更加兢兢业业，努力地效忠公司，这次，我觉得他内心是心悦诚服的。
几个月后，他有一天回来和我说，一次出差偶尔的机会，公司副总和他说，他们项目部有个年轻人的孩子生了重病，一年多没有上班，最后孩子还是没有留住，而这期间，公司一直正常给他开着工资，这位同事至今还在公司。他说，真的没想到啊……
我听到这个事情，感慨了好久，内心温暖至今。
失与得，施与受，不知道谁比谁更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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