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影:烛照现实,微以致远

暌违《下一站不下》不到两年,许春樵中短篇小说集《月光粉碎》迎着月光,怀着悲悯之心,带着浓浓的许氏风格与读者见面,为我们奉献了一场爱书人的思想盛宴。匠心,止于至善;如光,微以致远。许春樵的小说看似平凡,犹如一束光,虽然微弱,却可以照亮前方的路。小说集《月光粉碎》收录了四篇中短篇小说:《麦子熟了》《遍地槐花》《月光粉碎》和《在风中漫游》,讲述了四个“小人物”:打工妹、痴情汉、杀人犯、傻少年命途多舛、人海沉浮的故事。就是这样一本写满“小人物”的“小书”,却散发着人性之光、善良之光和悲悯之光,让读者从凉意中感到温暖,从困境中看到光亮。 

真实 

《麦子熟了》以“麦子”为主题意象,然而小说展示的不是蔚蓝天空下金色的麦浪,而是狂风骤雨下遭摧残蹂躏的土黄色的麦垛:女主麦叶二十六岁的美好年龄,皮肤白,模样好,像水一样安静,还有普通女子身上少有的书卷气,这么纯真、美好的女子却因家境贫寒早早辍学,又因公公卧病在床不得不背井离乡,无奈之下和堂姐麦穗踏上打工之路。白天像难民、“包身工”一样拥向工厂,下班后还要到镇上的建筑工地扛水泥、卸黄沙,“把女人累成男人,把男人累成畜牲”。然而比身体上折磨更难以忍受的是心理上的折磨,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屋里的黑暗潮水一样漫上来,麦叶有一种要被淹死的感觉”,这是远在异乡的孤独和思念。然而家里的男人桂生连一个暖人心的标点符号都没说过,同一个厂的耿田却给了她无尽的关怀和帮助,面对这样一个行侠仗义、敢作敢为的男人,麦叶也曾心动过,但发乎情止乎礼,两人最终成了惺惺相惜的灵魂伴侣。 

人生海海,潮起潮落,沉沉浮浮。耿田死了,桂生坐牢了,但生活还要继续下去,麦叶带着女儿,跋涉六百多公里,来到了耿田的家乡,看过屈死的耿田后又带着女儿,来到了麦苗的网店打工。为了女儿,她要勇敢地活下去,这是属于麦叶的坚强。是她与命运无声的抗争,也是作者的用心:虽深陷生活的旋涡,但不改天真本色。平凡而高贵,贫穷而坚韧,用肉身构筑抵抗命运浊水的堤坝。 

相较于《麦子熟了》,第二篇小说《遍地槐花》没有那么跌宕起伏的情节、曲折离奇的故事,但却美得让人心碎。小说很短,看完不消一杯茶的功夫,却要用几天的时间去消化,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是什么样的信念能够支撑一个人几十年如一日的等待和守护,而且是没有希望的守护,没有结果的等待,就像贝克特的《等待戈多》一样,荒诞、寂寥、空虚而无望。痴情也好,执念也罢,在这个人情淡漠的时代,“一生只为一个人”的书写着实令人动情动容,也成就了一颗心的圆满自洽。 

善良 

如果说《麦子熟了》和《遍地槐花》写了人性的真与美,真在真实、真挚、真切,美在纯美、唯美、凄美,那么《月光粉碎》和《在风中漫游》主要揭示了人性的善。 

《月光粉碎》里的主角姚成田个头矮小,穷困落魄,是个没有父母疼爱的弃子,即便如此,他依然坚守着心中那一份善良,成为了“庐阳好人”。在命运的驱使和捉弄下,他在一个月光如水的晚上失手杀了人,成为了一名杀人犯,从此,“月光像是被泼翻了的面粉四处弥漫,一派粉碎。”每当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的时候,内心的恐惧和罪恶感都会咬啮着他那颗流血不止的心。意外的是,姚成田并没有继续沉沦堕落,破罐子破摔,而是保持本心,在绝境中努力向善,八年的时间里,他用财富和善举为自己的过失赎罪,八年后去法院自首却被法官嘲讽,他只能借车祸夺命使自己灵魂得以安放,从而完成了精神救赎。虽然姚成田有着人性的普遍弱点,最终没有走出愧疚的泥沼,但是自救与救赎的过程充满了温暖和善意。 

《在风中漫游》中同样写了一个杀人犯,但却是一个凶残的抢劫强奸杀人犯,这听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更别说载着这样一个人在黑夜里穿梭,可小说中并没有阴森和恐怖的场面,而是充满了诡秘和戏剧性,这都源于小说主人公单纯善良的傻少年小宝。小宝的善良让平头意识到了自己的邪恶,唤醒了心中久违的善念,文中的两次下车、故意输给小宝,都印证了“人之初性本善”,也许这样的故事听起来匪夷所思、难以置信,但如果一个杀人犯真能因为一个少年的单纯和善良而放弃抢劫杀人,从此悬崖勒马,改邪归正,又何尝不是人世间另一种温暖和美好呢? 

悲悯 

四篇小说,四个故事,不太相似的人生际遇,相似的悲剧性命运,在表面的异质性之下,却具有殊途同归的同质性,正如腰封上所写:四个不被看见的边缘人,蹚过命运的洪流。而解救他们上岸的则是作者的悲悯情怀,这种悲悯之光为我们建构了一个道德苏醒、灵魂获救、人性向善的世界,照亮了小说中的底层人物和现实中的每一个人。 

随着先锋小说的退场,许春樵的小说开始回到传统、回到故事、回到现实,开始关注社会的底层群体、边缘人、零余者,用冷静犀利的语言,揭示生活的真相,从卑微的小人物身上,挖掘高尚的人性精神,真正做到了“贴地飞翔”。一心为善,慈悲为怀,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与芸芸众生苦,这是作家应有的德性和文学情怀,也是许春樵作品的动人之处。他曾说:“悲天悯人是作家的天性,作家仁慈善良的心与生俱来。小说集《月光粉碎》里的小人物故事没有原型,是因为我对社会隐秘角落里的小人物,有着长年累月的关注、担心、焦虑、感动、疼痛,我写小人物不需要刻意去体验生活,因为我自己就是小人物,写他们也就是写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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