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票,进站,上高铁,找到位置坐下。父亲靠窗,母亲在中间,我紧挨过道,弟弟坐在我们后面。
“那黄黄的是稻子吗?”母亲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稻田问。此时是十月底,家乡的玉米大豆已收割完毕。
“是的,稻子已黄,还没有收割。”我回答。父亲则一直盯着窗外,沉默不语。
家门口就有高铁,几年前已经通车,他们天天看着一列列高铁像子弹一样,“嗖”的一声呼啸而过。他们惊叹高铁的速度,却从来没有坐过。这是他们第一次坐高铁,去上海,有三个多小时的行程。连绵起伏的八公山,波光粼粼的阳澄湖,奔腾不息的长江都在窗外一闪而过,短暂得像一个人的一生。
李春华/摄
下了高铁,人很多,摩肩接踵。我和弟弟将能拿的行李都揽在手里,父亲不肯,执意背一个包在自己身上。
地铁拥挤,只有一个空位,让母亲坐了。父亲则手拉吊环站立着,痩削的身子有时会随地铁的启动和停下而晃动。他们灰白的头发,在满车厢的黑发中有些扎眼,我将目光转向漆黑的窗外,不忍看。
到了目的地,我们找了个酒店,歇了会儿,出去吃饭。我点了菜,什么好吃点什么,不问价格。父亲没有阻拦,要是从前,他肯定会看着价格权衡再三。吃完饭已是晚上,弟弟提议:“咱打车去外滩看看东方明珠塔吧?”要是以前,母亲肯定会说打车贵吗?可这次她也没有问。
夜晚的外滩,霓虹溢光,灯光流彩。高大的东方明珠与亚洲第一高楼并肩而立,顶着一轮明月,俯瞰黄浦江。江上游船盛装打扮,挑挂灯笼,各具情态。一直兴致不高的父亲也拿出手机拍摄起来。
逛完外滩,我们又去了城隍庙。街上人流如织,东南西北的商品和各种小吃汇聚于此。遇到一家卖雪花膏的,我们进入店里,母亲拿了一盒左看右看。雪花膏的品种很多,有经典的茉莉花味儿的,还有玫瑰、栀子花、夜来香等十余种香味,每一种我都买了一盒。母亲提着满满一袋,第一次露出了笑颜,雪花膏凝聚了她青春的记忆。我们买的是护肤品,又何尝不是情怀?
提着雪花膏,母亲和我说起了往事:“你快一岁时,你爸才从部队回来,他用退伍费给你买了一个披风,给我买了一盒雪花膏,那是我第一次用,可香了,同村的姐妹都羡慕我。”母亲说着,抬眼看了看和弟弟并肩走在前面的父亲,眉眼温柔。我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再次扭转了头。
后来弟弟带着母亲回了家,我继续留在上海陪父亲。其间抽空,我带他就去了南京步行街,去了七宝老街,又去了几个公园。大都市的热闹繁华,让父亲暂时忘却了忧虑,掏出手机,拍下了一处处风景。我也掏出手机,一路走,一路拍他的背影:走着的,坐着的,凝神的,咳嗽的。边拍边泪流不止——如果这次是我带着他高高兴兴地来旅游,该有多好!
天气乍凉的深秋,父亲查出患了肺癌,我和弟弟带他到上海看病,母亲不放心,也跟着来了。他们在七十岁的时候第一次坐了高铁、地铁,第一次看到了那个小村庄之外的繁华风景。我,却难掩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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