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鱼:红了樱桃

五一假期,我带女儿去陶辛果品种植基地采摘樱桃。其实女儿并不太喜吃樱桃,但是采摘的乐趣是她喜欢的,而且樱桃长得那么美,像一个个妖娆的红衣女子,挂在树上,是多么诱人啊!有首诗就这样说:“绿葱葱,几颗樱桃叶底红。”还有最熟悉的那句“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都给人无限的诗意和遐想。

马杨/摄

车到目的地,眼前的樱桃园并不大,只有几垄地;樱桃树也不高,都是种植在大棚里,不免让人有点小失望。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樱桃树应该是高高大大的,婀娜地站在阳光底下,枝丫旁逸斜出很多,茂密的枝叶间挂满了红通通的小果子,像一个个小灯笼躲在叶底下,若隐若现。那时候表哥经常把我带到他家屋旁的林子里,那林子除了翠竹和许多杂七杂八的树木以外,还有一棵野生的高大的樱桃树。表哥把我抱上樱桃树,我是个好哭佬,也是个馋嘴丫,一坐到树上,就不哭了,脸上还挂着泪,就一边摘果子,一边往嘴里塞。

樱桃素有“春果第一枝”的美誉,它果实肉厚,味美多汁,色泽红艳,营养丰富,所以它的价格也十分昂贵,还记得一句俗语说:“樱桃好吃树难栽。”但是谁能相信,在我很小的时候,在那个贫瘠的年代,我是吃过樱桃的呢?当然,那时候我在吃这种红艳艳的果子时,并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我问表哥,他也不知道,只盯着手里好看又好吃的果子想了半天,傻笑着说:“像个小秤砣,就叫它小秤砣吧。”我听了笑得鼻涕直冒泡泡,心想这也太埋汰它了吧。现在想来也难怪他,表哥是没有念过书的,不识一个字,哪有什么审美力和想象力,除了常见的植物和庄稼,他怎么会认得这么漂亮的果子呢?莫说表哥不认识,乡下人恐怕也没有一个认识的。直到我长大后去了城市,在水果超市里再次遇到它的时候,才知道这种水果不仅长得漂亮、味美,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樱桃。

表哥是我表叔的小儿子,具体比我大几岁我已经忘记了,估猜有七八岁吧。表叔是父亲表姑家的表弟,在乡下,有一句俗语叫“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就了了。”按说,在父亲那一代,他们的血缘关系早就该生疏了,但表叔是个猎人,好义且好结交,与父亲一直保持着深厚的感情,逢年过节都互相走动。表叔有两儿两女四个孩子,他最不喜的就是排行老三的表哥,因为在他眼里,表哥既不像大表哥那样仪表堂堂,聪敏好学,谦和有礼;又不像两个表姐那样乖巧懂事,讨人欢喜。他既愚笨又顽劣,一说要送他去学堂念书写字就像要他的命似的,早就跑得没影儿了。不上学,表叔就让表哥跟着他学打猎、种田、放牛,可这对父子好像天生的死对头,表叔让他做什么他都是反着来,棍子、鞭子就时不时地落在他身上。但是表哥又倔得很,挨打时从不逃跑、求饶,任棍子鞭子在他身上呜呜地叫着,带着一道道皮肉血痕翻卷,都不吭一声。

表哥长得高大、结实,皮肤黝黑,在太阳底下一晒,油汪汪的。那时候的他,就有一股子蛮力,挑粪打谷,犁田耙地,一应农活,全都靠他,顶一个好把式。可表叔就是不喜欢他,一发火就骂他蠢,将来肯定讨不到老婆,是打一辈子光棍的货。那时候我虽然还很小,因为妈妈去世的原因,父亲总是把我送去姑姑家或是表叔家寄养一阵子。我是个脆弱、敏感又爱哭的小孩,但在表叔家,得到了全家人的疼爱,尤其是表哥,他最喜欢陪着我,我一哭鼻子,他就紧张得不得了,马上爬树给我掏鸟蛋,上山给我摘野果子,还像孙猴子一样挤眉弄眼地翻跟头,把我架在脖子上开飞机,我总是被他逗弄得一边哭一边笑。在我心里,表哥是最好的,他不仅能干,而且还很温柔,憨傻憨傻的,什么事都顺着我,我很依赖他。所以表叔那样骂他,我很是为他难过,就护着表哥说,将来表哥要是讨不到老婆,我就嫁给他!我的话把全家人都逗笑了,尤其是表婶最高兴了,说那好,那好,将来你就做我们家的媳妇吧!

长大后的我当然没有做表哥的媳妇,有关表哥的事,我总能从父亲那里听到一些。仿佛一语成谶,表哥一直单着,给他娶媳妇成了一家人的大难题。

表哥长得不帅,又没有文化,虽是种田的一把好手,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土农民已经吃不开了,姑娘们都喜欢时髦一点的生意人、手艺人,或是外出打工的靓仔。表叔没法,只好让表哥也去学手艺做木匠,去城里搞装修,去工地上做大师傅,收入果然高多了,还在家里单独盖起了两层小洋楼。可表哥总是跟不上时代的步伐,这时候姑娘们的眼光又变了,已经不稀罕农村的小洋楼了,一开口就问有没有在城里买房买车,表哥一家又傻眼了。那些年我每次回老家过年,整个正月里,就看到表叔四处奔波,为托媒人给表哥说媳妇低三下四的,可总也带不来好消息。

一晃眼,又是几年过去了,表哥已经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大龄青年了,可表叔仍然不放弃,顶着满头灰白的头发,佝偻着腰身,腆着老脸,到处求人给表哥说媳妇……

后来,我彻底离开了故乡,在城市里扎了根,几年才难得回去一次,老一辈的人也走的走,病的病,有关表哥的事,就像风吹云散,再也没有音信了。

如今,樱桃又红了,看到樱桃树,我就忽地想起了表哥,不知道他现在可好,成家了没有,还有表哥家林子里的那棵大樱桃树,如今是否还在,又挂果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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