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八十三了,还经常在朋友圈里发视频,自己出镜,讲述老合肥的故事。合肥于他,是故城,是温暖的回忆,是依依杨柳,亦是日子里的小阳春。
浮生梦影
乙巳年春日早上,木空老突然微信我:“画说红楼梦你要吗?”我一愣,回了两字:书吗?
那边很快拍图发过来,原来是他的书《画说红楼梦》印出来了,这真值得祝贺。
木空老画《红楼梦》的事,多年前媒体有过报道,但我那时并没看到。2005年,他因为画长卷《合肥昔景》上过一次报纸;一年后,又因为画十八米长卷《合肥环城翡翠》而被报道。三年后,《画说红楼梦》208幅作品完成,复又惊动媒体一次。
他说和我是“三十年的书友”,微信上这样说,那天去他住处拿《画说红楼梦》时,他也是这样写的,“卅年前书友”。他说他在三十年前来报社找王丽萍,王丽萍不在,是我接待的,我还给他看了合订本。老人家的这个回忆,应该是错把别人当成我了。因为我和王丽萍那时候并不在一幢楼里办公。所以木空老的这个回忆,在我记忆库里,是怎么都找不到半点印象的;而我记忆中的认识他,是在另一个场景。
2014年4月2日,我和台湾《联合报》老记者吴心白合著的《白马集》印了出来,那一天,88岁的心白老从台北飞深圳,他此行专为此书而来。4日中午,飞抵合肥,我去机场接他。6日下午,刘政屏先生在合肥三孝口新华书店四楼,为此书策划了一个活动,名之为“两岸文学民间交流会”,活动开始前,画家高军突然现身,他带着一位居士过来,便是时年72岁的木空老,我好奇他的身份,便在高军的介绍下,互加了联系方式。高军当时正在写一本奇特的书,写画坛那些奇闻逸事,而这些故事多与老合肥有关,木空老显然是一位能走动的“活掌故”,他知道这个城里几十年前发生的很多事情,他家虽非高门大族,却也是大户人家,何况他又从小接触丹青,认识这个城里的很多画家,他本人经历也算奇特,画画、玩鸟、玩丝竹,出世而又入世,在社会的边缘上生存。
认识不久后,木空老便来编辑部找我了。具体的情形我已记不得,只知道他当时正苦于如何把他的随笔小集《浮生梦影》从稿本变成印刷品。我便帮他找了我的同事帮忙,让她在工作之余,把那些文稿录入到电脑里,然后让他拷走。不久后,这本薄薄的小书就印了出来,送了我一本。许是没人校对也乏人编辑的缘故,小书中的错误确有不少,印得也有些粗糙,可就这样一本粗糙的印刷物,在我多年后扔出去很多不要的书时,却始终留在我的书架上,我每每翻到,还会读它一读,十余年来,我看它,至少也有三回了。
值得我看上三回的书,是少之又少的。
思量起来原因总有几个:其一,它是本小书,容量小,不占地方,百余页笔记本大小,只消花个半天就能看完,这就是小书的可爱之处;其二,里面写的是他的家族史,个人史,都和合肥这座古老的城市有些关联,所以文本虽然粗糙了一些,但内里自有其光芒在;其三,作为一个体制外画家,木空老长达五十余年的绘画史,虽饱尝艰辛多有坎坷,却屡屡画出体制内画家画不了的大作、长卷,比如他倾八年之力画《红楼梦》,乃安徽独一人;他画他记忆中的《合肥昔景》,也是独一份。这种众人不画他独画的风格,正是我钦敬的地方。他还敢说敢写。一九六〇年代他当过6年兵,转业后在工厂里做工人,因倔犟而刚直,工作中便被屡屡穿小鞋。后来虽然在橱窗设计中获过大奖,但获奖归来却被领导“贬”去做木匠,所以他戏称自己为“木画师”,而木空这一僧名的由来,亦和其做木匠这段经历有关。
南园旧梦
木空老,大名张国瑞,1943年生人。
在《浮生梦影》扉页上,他写了赠我的时间是“2014.5.22”,可见这本书的问世,就是因《白马集》见面后不久的事。然后即此别过,又是多年不见。
那天带朋友去他住处,问他那本小书可还有,他说没了,早给光了。
三四年前他在微信里说,除《浮生梦影》外,他还写有《寺中随笔》和《炉中日记》(部队日记),他想把三书合成一本印出来,可忽忽数年过去,他期待中的这本书还只是一个梦泡而已。而这本《画说红楼梦》,他花八年时间画它,要印出来也是其难无比,他找过很多人帮忙,最后才印了三百本出来,印刷费3万块钱是他自己出的。
画红楼梦时他还住在庙里,画到一半时他离开了,在外找地方租住,名之曰“一张画室”,可见其小。后来的住处也是别人提供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小屋一间花鸟虫鱼,书画丝竹样样都有”,闲时听听鸟语,吹弹丝竹,在小画桌上铺纸画画,写点小字,自得其乐。
他的小屋在视频中我已无比熟悉,那天终于见到了。
也就十来平米的小屋带一个东阳台,门楣上方贴着“苟奋轩”三字,为其手笔,显见是斋名。窗台上方挂着2005年端阳日迁新居时写的“九久小舍”四字,虽然是小舍,内里却丰富极了。集画室、居室、花鸟虫鱼室于一体。老照片、作品则散布四周。门上亦张贴着画。小而窄的雅舍里,满满当当,却也丰富无比。而他那些被媒体报道过的珍贵画作,大多放在一个有年头的木箱里。17岁时画的《岁朝图》应该是他的处女作,精裱后挂在床头上方。尤其令人震撼的是他凭记忆画出的童年故居《仓塘老屋》,挂在小屋的东南壁,抬头一望,便可见合肥旧时风景扑面而来。画中他的故居合肥小南园里有花园,有依依垂柳,有房屋数幢,居舍数十间,邻包河,邻老城池东门。七十年前的合肥小南园,现在的合肥人多已茫然无所知,我亦如此,旧居的风华也只有往梦里去寻,画里绘出,方能了然。
这一天,《画说红楼梦》的原作我也看到了。木空老亲自裱好,封面也是自己设计的。
为何画红楼梦呢?
因为熟啊,这本书他读过五六遍。
年少时,母亲就讲红楼梦的故事给他听,他们家还有红楼梦的老版本。他母亲是大家闺秀,床头上就放着宋词。父亲也是读书人。祖父是创业的老板,小南园就是他置下的。淮河路步行街上李鸿章故居对面,有一经营杂货兼批发零售的商铺,名“张同裕”,曾经是合肥的老字号,便是其祖父张日春肩扛手提白手起家创下的家业。可其祖父不知得罪了何人,在1938年初合肥沦陷前夕的小年夜里不幸遇害,此案发生八十余年,至今未破。此后的张家,则只有旧梦可寻。
木空老在孤独时看红楼梦,在无聊时看红楼梦,在痛苦时看红楼梦,他说红楼梦就是一部百科全书,里面全写到了,看看红楼梦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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