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至,螺蛳就肥了。这东西实在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什,乡下人见了,眼皮都不带多掀一下的。可若说它寻常,清明前后的饭桌上偏又少不了它。
故乡的春螺壳薄,色如老坑端砚,青里透黑,螺纹细密得像用绣花针挑出来的。若是运气好,在河滩淤泥里摸到几颗带青苔的,活脱脱就是块绿松石嵌在泥里。父亲常说:“摸螺要趁露水未干,这时的螺蛳还没睡醒呢。”他卷着裤腿立在水里,影子映得碎金似的,倒比朝阳还亮堂三分。
螺蛳要在清水里养两天,滴几滴菜油,好教它们吐尽泥沙。螺蛳慢吞吞吐着肉须,在清水里划出细细的银线。有时伸手去碰,那肉须“嗖”地缩回去,倒把我唬一跳。母亲笑说:“到底是活物,晓得怕羞呢。”
螺蛳过水焯至微张,铁锅烧得滚热,菜籽油滑锅时泛起细密的白沫,这时节新摘的紫苏叶最是清香,混着姜末蒜片往油里一炝,满厨房都飘着春天的气息。螺蛳下锅要猛火快炒,黄酒沿锅边淋下去,“嗤啦”一声腾起白雾,临起锅前撒把青蒜,那青白相间的颜色,活脱脱就是雨后的竹林。
父亲爱用粗瓷碗盛自家酿的米酒,螺壳在碟里堆成小山,酒碗碰着碟沿叮当作响。暮色漫过窗棂时,螺壳里的汁水映着晚霞,倒像是盛着半盏胭脂。
也有讲究的吃法。挑出螺肉和春韭同炒,碧玉盘中点点乌金;或是炖豆腐时抓把螺蛳同煨,比鱼肉还馋人。最妙是煮螺蛳面的汤头,奶白的汤里飘着葱花,嗦口面嘬个螺,舌头都要鲜掉了。
螺蛳虽小,亦知春江水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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