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俊:见字如面

一个人的房间,因为有了书,就感觉不是一个人了,而是很多人在一起济济一堂。

走进书房,就好像走进了会客厅。客人们,都静立在书架上。他们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有的精装硬壳衣着华贵,有的朴素无华书页发黄。我只需从中挑出一本,他们便会开口,与我交谈。

客人中最多的是诗人,平时也最喜爱与这些敏感、纯粹的灵魂相待相伴。李白与杜甫是常客,一个豪饮放歌,邀我“同销万古愁”;一个沉郁顿挫,为我“安得广厦千万间”。他们如同坐在我对面,一个衣袂飘飘,浪迹天涯;一个风尘仆仆,颠沛流离。还有很多远方的客人,比如里尔克,他总在月光下谈论玫瑰与神;狄金森则像一位隐居的闺秀,用短句剖析着永恒与死亡。他们的国籍、年代、经历都迥然不同,但当他们的诗行化为方块字,流淌在我眼前时,一切隔阂都消失了。我在他们的字句里,看到了相似的孤独、共通的狂喜,以及面对浩瀚星空时同样谦卑的姿态。那是灵魂与灵魂的抵掌而谈,超越时空,直抵内心。

参加市图书馆的活动,听育邦和庞余亮聊世界文学的讲座,我听得既汗颜羞愧,又热血沸腾。回去便又重新翻出角落里尘封已久的外国文学名著,潜入那光怪陆离的文学密林。然而,《喧哗与骚动》拿在手里,翻了几页,那意识流的汹涌便将我冲回了岸边;《百年孤独》的名字念起来荡气回肠,可那家族谱系图却让我望而却步。但它们很沉静,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不抱怨,也不催促,像一群极有教养的绅士淑女,耐心地等待着我真正准备好与他们深度晤谈的那一天。我看着它们,竟有些许愧意,仿佛辜负了一场郑重其事的邀约。

有一阵子,我痴迷于草木,书架上便多了汪曾祺、涂昕、路也、苇岸、马俊江等一批客人。他们身上带着泥土与晨露的气息,读他们的文字,我仿佛能看到他们在显微镜下凝神,也能闻到厨房里,老饕将刚掐来的野菜拌上麻油的清香。

书架上还有很多文友的赠书,扉页上通常留有几行字,或龙飞凤舞,或清秀工整。读王加珍的散文,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如同他本人一般宽厚坦荡,记录着工作生活中的精彩日常,连标点都用得克制而精准。而顾坚的小说,文字里透着的一股子江湖侠气,一如他举杯痛饮的豪迈模样。翻开刘渝庆的诗集,那些细腻、敏感的句子,让我立刻想起他走路时微微弓着背、谦和蹒跚的样子,连他说话时轻微的笑容,都好像夹杂在字里行间。

前几日整理书柜,翻出一本大学时的笔记本。字迹是熟悉的,却又带着几分青涩的少年气。扉页上面抄录着诗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二十岁的自己。似乎在问,嘿,现在的你,还相信光吗?还愿意为一句诗热泪盈眶吗?我被问得哑口无言。字迹是他的,记忆却是我的。久久凝望着这来时的路,那些被岁月尘封的梦想、失落与热情,都因见到这“字”的显影,而重新变得滚烫。

合上书,客人们纷纷告辞。书房重归寂静。他们并未走远,他们只是回到了字里行间,安静地等待着我们的下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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