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乡镇约我为他们写赋,那一片是圩区,于是我键盘下流淌:“圩连圩庄连庄岸柳成行,家傍家户傍户炊烟飘香,船挨船桨挨桨渔火闪烁,亲帮亲邻帮邻乡音绕梁。长相忆鱼米之乡,最是那田园风光!”
我15岁时下放的农村就是圩区。记得第一次干农活是1969年3月14日上午“散场”。合肥话与普通话的读音多有差异,但乡下人讲这两个多音字却很标准,前者四声,后者二声。散场就是把堆在场地上的大草垛叉开扒开抖开散开,赶牛用石磙子再度碾压,让头年有意无意留在稻草里的果实“变现”,目的是增加点口粮,好度过春荒。圩区不点麦只栽双季稻。倘若岗区干旱,圩区则丰收;岗区得到充沛的雨,则圩区必定因雨而灾。到7月下旬,连日大雨致合肥南部三十二连圩、三十六连圩全部内涝,积水无法排出,因为巢湖的水位比圩心里面的水位还高。成熟在即的稻子焉能泡在水里?社员们的自救措施是连天带夜“水面夺粮”,用镰刀割那九成熟的稻穗,放到“幺盆”里,拖到场地上,晒干脱粒,总算在断炊之际接上了新稻谷。
16岁的我为日后计,就想学门手艺至少能有个饭碗吧。别人学木匠篾匠,一位刚探亲归来的军嫂见我还算灵光,就建议我学裁缝,她说她带回一本裁剪书看不懂,就丢在婆家了,要我去取,相信我能学好,说不定还能教教她呢!大约走了七八里路,经过一个破圩的决口,圩与河两端还有一二十厘米的落差。夕阳下的沙滩地发出星星点点的磷光,数不清的鱼儿在逆水而上。好一个如民谚所说的“一发水一发鱼”!我卷起裤脚下水,把那些二三两重的鲫鱼一一装进黄挎包里,足有四五斤,可惜当时只背了一个包!那个年头,物质战胜了精神,取回的精神食粮《普及服装裁剪法》只能拿在手上,一包活鱼借那军嫂家的锅加佐料烹煮后, 那可叫一个香!
也是在那年,老家决堤破圩。水上来之后,我奉父亲之命,去接祖母来我家避险。80多岁的奶奶穿着“三寸金莲”,涉着流淌着的齐腰深的水,由我搀扶着缓缓前行,途中经过我的一位老师家,瞅见他正在堂屋搭起的跳板上就着茶干喝着小酒,看上去是那么气定神闲,仿佛这屋内屋外的水与他不相干。他隔壁的那家门面,商户正把成麻袋的盐往柜台上码,以免溶于水。雨中,几只野狗泅水爬到树杈上,看上去很无助。
祖母在我家生活了一两个月,终因抵抗不住梅雨季节的潮湿气候而去世。那双小鞋,虽不能穿却能传,我收藏了,把它作为见证19世纪女性的遗物信物,教育儿孙们。
回到赋中,接下来有“民谣圩田好做,五月难过。内涝频仍,时有灾荒。治水协力同心,抗洪发愤图强,挖沟织河网,抢险改泥塘。道道圩埂,排排白杨,筑起生态屏障,守护千年水乡。”那里如今是湿地公园,俨然为观光游览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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